第一区,圣安琪大教堂某处,图书馆隔间。

小秋一丝不苟地凝聚魔力,用手指在桌面上,临摹拉兹瓦尔刚刚写下的咒文。

被小小的指尖划过的字符,一个个泛起淡绿色的荧光;咒文之间相互共鸣,漂亮的咒阵随之成形,脱离桌面并飘浮在其上方二十公分处。

坐在对面的拉兹瓦尔点点头,沉声教导道:“注意魔力的平均分配。刻写咒文时如果用力不均,会导致咒阵倾斜甚至崩溃。如果你是作为天赋者、跳过刻写与吟唱直接使用咒阵的话,对用力均匀的要求会更高。”

小秋暂停一下,抬手擦擦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又聚精会神地去描那最后几个咒文。随着最后一笔漂亮的收尾,整个咒阵焕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这让小秋长舒一口气,满意地躺倒在椅子中,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拉兹瓦尔摸出随身携带的仪式匕首,趁小秋还没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在自己手腕处浅浅划了一刀。伴随着小秋的惊叫,他将手伸进咒阵范围,鲜血还未来得及流出,伤口便已愈合。

他面向小秋,慈祥地笑道:“作为初学者来说,你做的很不错。这便是圣愈术的咒阵了,既然你感兴趣,就把它记下吧。”

“拉兹瓦尔老师,不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小秋小小埋怨了一句,接着又自豪地说,“再说啦,我可不是初学者哦。老师从前教我的那些,我都记起来了。”

“那你有回忆起来,是谁残忍地封印了你的记忆、把你丢去第六区吗?”

小秋惭愧地摇摇头。

拉兹瓦尔看上去丝毫没有在意,起身走到小秋身后,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继续教授:“圣愈术的效果虽然强大,但也不是万能的。它可以促进伤口附近组织的生长,但人身上的器官可不会记住自己的位置。”

“举个例子,如果某人摔断了腿,未经复位就用圣愈术治疗,结果只是将断掉的骨头强行粘在一起而已,甚至比不加治疗还要糟糕。同理,内脏的损伤和病变,用圣愈术治疗也会收效甚微。”

“嗯嗯,所以才会有现代医学的发展对吧,”小秋抢着说,“安渡因先生教过我很多,就算不用魔法,也可以将病人治好呢。”

“他在第六区研究这个?”拉兹瓦尔饶有兴趣地问。

“毕竟是稀少的医生嘛,安渡因先生在第六区很受大家欢迎的。偶尔我也会帮他的忙,能缓解患者的痛苦,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

“安渡因先生才是最善良的吧。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卷进各种事件,但总是看不得别人痛苦,还因此总被安雯姐姐骂呢——虽然安雯姐姐也是个热心肠罢了。”

小秋的脸上不觉露出阳光的笑容,但很快,她便又低落下去。可爱的蓝发女孩露出悲伤的神情,一瞬间,连一旁咒阵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

“看得出你很喜欢他们。”

“嗯。”极为简短的回答,不像出自一个十来岁活泼可爱的女孩。

拉兹瓦尔离开小秋,独自走到窗边,凝望着空中那轮皎月。

这孩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命运。

作为容器,她唯一的归宿便是与体内的伪神意识同归于尽,或者,让伪神挣脱桎梏,再次为害世间。

拉兹瓦尔没有告诉安渡因等人真相,小秋也没有。尽管小秋还是会勤奋地去学习各种治愈法术,好奇地翻阅各类医术,但她学到的一切知识,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应用。

从她被安渡因亲手送回第一区开始,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至于拉兹瓦尔对此事的态度?

并没有自责。牺牲一个纯真的好女孩便能换来塔都的安宁,这可比古时候那些活人祭祀温柔太多了。

毕竟他又不是安渡因。

之所以突然来这边看月亮,不是被小秋感染而感到伤感,而是他,拉兹瓦尔,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在他的眼中,洁白的下弦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完整,最终如明镜般挂于当空。紧接着,月色由白转红,光芒逐渐妖异,让不安的情绪在全塔都每个仰望星空者的心中蔓延。

血月,塔都人每个月都会见到的奇观,如今突兀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是你做的?不,恐怕是有人如此祈求了吧。值得你施展出此等神迹的,也只有长子一人了。”

拉兹瓦尔说着,缓缓转过身。

在他身后,小秋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桌面上,双目圆睁,却没有丝毫神采。六支巨大而美丽的光翼从她背后展开,尖端因触碰墙壁和地面而微微蜷曲,一时间宽敞的隔间也显得有些拥挤。

“长子呼唤试炼,吾便回应祈求。”

伪神如是说,空灵的声音直击灵魂。

“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你究竟分给长子多少权能啊?”

“三成。”伪神淡淡地回答。

“……你可真会溺爱他。”拉兹瓦尔从窗边离开,拉了把椅子坐下,“你的心脏里储存着五成权能,长子占三成,再加上其他所有幻魔……也就是说,现在的你,不过是具空壳?”

“无妨。说出愿望吧,羔羊,趁吾之意识还未沉入枷锁之海。”

伪神向拉兹瓦尔迈出一步,六翼温柔地卷来,像慈母准备抚摸婴儿的手。

“连我这种人也配获得你的赐福?我可是封印了你又准备夺取你的力量哦。”

“无妨。万事皆允,吾爱众生,吾爱众生,吾爱众生。”

拉兹瓦尔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如果你再次睡去这段时间真的很闲的话,就让我看看长子到底在干什么吧。”

“汝愿得偿。”

话音未落,六翼轻轻挥动,洁白的羽毛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等羽毛落定,拉兹瓦尔便发觉自己来到了凡尔赛提斯宅邸,安渡因身后不远处。

风与温度的感觉都不像是室外,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即便如此,这超远距离投影的能力也远超现代魔法的能力范畴,是伪神凭仅仅一具空壳展现的奇迹。

“哦,原来是安渡因,难怪长子这么激动。”

四周是静止的,拉兹瓦尔信步在这空间中漫游,伪神安静地漂浮在他身后。

他看到长子,看到审判者,看到难以插手的佐与犬山,看到伊斯塔莉和被斩首的安雯。通过对现场环境的观察,他很快还原出了大致的战斗过程,最终,他停在了审判者的身边。

“真是不像话,长子还未出手,你就被这群喽啰伤到了吗。”

他微笑着抬手,为审判者拭去嘴角的血迹,一如许多年前,自己教授审判者战斗的时候。

【不,他的身上还覆盖着月铠,就算再大意,也不至于被完全体的色欲打到吐血。有其他高手在吗?但他似乎也没有怎么使用圣钉,说明至少到刚才为止,局面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么,只剩一种解释,旧伤复发。】

【那晚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那时,他的内脏都已经碎掉了吧,全身骨折,魔力枯竭……】

拉兹瓦尔僵住了。他想起自己刚刚教给小秋的知识:

内脏破碎、粉碎性骨折,这类创伤单靠圣愈术是很难修复的。

但是现代医学,配合魔道科学义肢学,却能起死回生。

一连串疑点接连在他脑海中冒出——

为什么审判者能在短短几周时间内从濒死恢复到活蹦乱跳;

为什么审判者能轻易侵入铭器仓库抢走四象,却不留下一丝痕迹;

为什么审判者能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不慢于有Nova帮助的教会找到莉丝……

他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落在伊斯塔莉身上。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伪神突然飘至拉兹瓦尔耳边,轻声诱惑道:“羔羊,汝可是欲取其性命?向吾祈求吧,万事皆允,汝愿得偿。”

“这点小事不劳您费心。”

拉兹瓦尔摆摆手,将伪神与幻境一同驱散了。

又回到原来的小隔间,小秋伏在桌上,睡得正香。拉兹瓦尔脱下外衣给小秋披上,接着用食指轻点太阳穴,在空中展开一个复杂的咒阵。

“影魔,听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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