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凌晨一点多的六本木新城,宛如一台发条用尽的宏大机械,齿轮停歇,蒸汽冷却,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为其重新上紧发条的弹簧。

放眼望去,视野尽头的东京塔漆黑一片,头顶上方高耸入云的森大厦也灯火落寞,只有零星几层楼依旧亮着嘶哑的白光,寂寥得几乎要跟光污染严重的东京都夜空融为一体。

春崎爱生早就停止发笑,女孩和雪川渡肩并着肩,唯恐惊扰到寂静的夜空一般,默默走在归往公寓楼的路上。

双向四车道的马路,无论哪一条车道都看不见来车,十字路口宽敞得让人想要躺在交汇处拥抱大地。

反正没有人在,至少在这一刻自己是自由的,想做就去做。

雪川渡看了眼身旁同伴,心血来潮,跨出人行道,直接走上马路正中间,张开手臂,独占一整条车道。

“德尔塔也上来吧,我旁边的车道还空着呢!”

渡毫不在意地打破笼罩在黑夜的沉默,在春崎爱生对他不守规矩的行为进行规劝前,拉对方下水,邀请女孩成为共犯。

仿佛连这小小的违纪行为都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一般,胆小的春崎爱生犹豫着,用害羞的目光看着马路正中央的雪川渡:

“可是…”

“道路两端望到尽头都看不见一辆来车,并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任何困扰,这只是独属于我们两人的小小冒险。来吧!”

在雪川渡的怂恿下,女孩终于鼓起为数不多的勇气,踏上沥青路,并排走在雪川渡的身旁,只是仍旧缩着身子,羞答答的,并没有像渡那般张开双手、肆意横行。

雪川渡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感受着宏大机械短暂停滞带来的冷清,情绪反而因这冷清愈发高涨:

“突然涌起一种想要高声歌唱的心情。”

“一点钟多的深夜放声高唱,再怎么辩解,也还是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

“未必哦,这里距离住宅区还有一段路,我想,这个点仍在森大厦熬夜加班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我制造的一点点噪音。”

“伊普西龙君不会真打算唱吧?”

“为什么不呢。”

雪川渡打趣,不过他翻遍脑海,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歌——

原身是个狂热的追星族,掌握词曲的歌并不少,然而其中大都是海儿夏瑞等女偶像的轻快情歌,并不适合一个大男人在深夜的空旷街道吟唱,而他在穿越前又是个只喜欢纸片人的,会唱的日语歌曲多是些动漫主题曲,却又与此刻的心情水土不服。

最后,他终于在记忆宫殿深处回想起一首沧桑深沉的日语歌曲,由着性子哼唱起来: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就因为看着海鸥在码头上悲鸣(ウミネコが桟桥で鸣いたから)”

“随波逐流浮沉的海鸟啊(波の随意に浮かんで消える)”

“叼啄着过去飞向远方(过去も啄ばんで飞んでいけ)”

“薄荷糖、渔港的灯塔(薄荷饴、渔港の灯台)”

“生锈的拱桥、被丢弃的自行车(锖びたアーチ桥、舍てた自転车)”

“杵立在木造车站的暖炉前(木造の駅のストーブの前で)”

“心若无法启程,今天就只会一如昨日(どこにも旅立てない心、今日はまるで昨日みたいだ)”

“想要改变明天就必须先改变今天(明日を変えるなら今日を変えなきゃ)”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啊(分かってる 分かってる けれど)”

……

《我也曾想一了百了》,一首风靡日本乃至于华夏都将其作为电影主题曲翻唱过的名曲,受欢迎到它尽管不是任何动漫的主题曲,雪川渡穿越前仍旧死记硬背下歌词的罗马音的程度。

这首歌由日本摇滚乐队amazarashi的主唱秋田弘为中岛美雪创作,后来秋田弘本人也发表过另一个自弹自唱的版本。

这首歌无论男声还是女声演唱,皆有各自的韵味,当然,那韵味也和六本木新城工作日凌晨一点的深沉夜色相当合衬。

为了向宅友推荐秋田弘这位歌手,江渡在穿越前还专门到卡拉OK练习过这首名曲,穿越后的雪川渡因此没有唱走调,即使是清唱也勉强能入耳。

春崎爱生最开始还想阻止雪川渡的扰民举动,但听到了他唱出的第一句歌词和旋律之后,直到他唱了大半首歌,女孩都始终没有开口劝阻,反而是雪川渡因为忘词,唱到后半段的主歌附近不得不停了下来。

“真是一首忧伤的歌。忧伤、温柔、却又让人想要再次鼓起勇气——这样优秀的一首歌我不可能没有印象,难道是伊普西龙自己创作的?”

因为雪川渡在克里普顿未来制作音乐软件,所以给春崎爱生留下半个音乐人的印象,而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这首歌是雪川渡原创后,她甚至自顾自地认为,雪川渡像借这忧伤却温柔的首歌来鼓舞胆小的自己。

然而,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她在内心又马上强硬地将其否定。毕竟,真正的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雪川渡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同行者的情绪起伏,他少见地沉浸在对穿越前世界的思念中。

他好不容易背下了《我也曾想一了百了》的罗马音,却一个宅友同好都没有安利成功,便因为双嘴红龙面具而穿越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心中觉得遗憾,答非所问道:

“唱得还不错吧,当初为了唱好这首歌,我可是在卡拉OK房里练习过好久,只可惜……”

“哔——”

渡没能把话说完,一声清脆的喇叭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空旷的马路迎来第一辆来车,却因为雪川渡和春崎爱生一人独占一条车道,无法通行。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非常抱歉!”

两人迅速退到人行道上,春崎爱生甚至还朝身后的汽车司机鞠躬道歉,雪川渡倒是完全没有罪恶感,他目送汽车缓缓驶离,像恶作剧成功的顽童一般,忍俊不禁:

“哈哈,被赶下来了呢。”

“都怪伊普西龙君。”

“请原谅我,作为赔礼,刚刚那首歌我为你再唱一遍。”

“前面就是公寓楼的住宅区了,你还嫌今晚挨骂挨得还不够吗?!”

“哈哈,真是对不起。那等到德尔塔提供声源的音乐制作软件开发好后,我把那首歌编成用你的声音演唱的版本,作为道歉的赔礼。”

雪川渡虽然嘴角仍在上扬,但是语气却异常真诚,收到一首歌作为礼物什么的,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

春崎爱生又生气又害羞,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两人默默走到公寓大楼楼下,一起进了电梯。

雪川渡按下自己的楼层第六层后,向忽然安静下来的同伴发问:

“德尔塔住在哪一层啊?”

“第五层,502单元。”

“在我楼下啊,那我先送你回去好了,作为赔礼预付的利息。”

雪川渡一有机会又开玩笑般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是真的打算用克里普敦未来企划的软件制作歌曲,甚至还为这一行为想好名目——就当成是软件测试的一部分好了,明天进行工作汇报的时候,就将这个想法向伊藤博之提出。

他一边想,一边把话明显变少的春崎爱生送到502单元的门前,春崎爱生已经用钥匙打开房门,差不多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

雪川渡看着对方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郑重一点,再向女孩道一次歉,没想到却是一直沉默的春崎爱生,首先开了口:

“今晚真是非常感谢,伊普西龙君。

“熬到十二点在森大厦进入零时异界也好,凌晨一点钟大摇大摆跑到汽车道上也好,扰民地在深夜放声歌唱也好,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肯定永远也没办法做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伊普西龙在一起,才给了我这个胆小鬼行动的勇气,今晚真的很开心、很难忘。

“谢谢你!”

春崎爱生鼓起勇气告诉雪川渡自己的谢意,然而渡明显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只对纸片人感兴趣,面对这告白似的真情流露,竟然不知怎么该作何反应。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面面相觑,默默站了一分钟,雪川渡才想到拿2DK公寓的事转移话题,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不用客气哦。倒是德尔塔陪着我在路上胡闹,到这个点才回公寓,但愿没有打扰到你室友休息。”

“和我合租的泽城前辈,因为要备战大学考试的关系,最近都不住在这边。”

“所以德尔塔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人住啊。”

感慨说出口的瞬间,雪川渡立马后悔了,这话外之音,不是在暗示春崎爱生邀请自己进她的公寓做客吗?!

果然,春崎爱生小脸刷一下便红了起来,仿佛因害羞过头大脑过热一般,脑袋冒着蒸汽,似乎真的在积攒邀请雪川渡进屋的勇气。

如果这个时候开口表明自己没有那种意思,好不容易才变得外向了一些的春崎爱生,搞不好会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而自卑,又变回以前胆小的样子。

雪川渡绞尽脑汁想说辞,想要在对方发出邀请前不失礼貌地离开,安静的走廊上忽然传来夏瑞桑偶像时期的名曲《DESIRE-情热》——这是渡的手机响了。

雪川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拿出翻盖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的是妹妹雪川凛的号码,他以妹妹有重要事情要找他商量为理由,与小脑袋仍在冒蒸汽的春崎爱生告别,率先离开502的公寓房门。

雪川凛正在意大利罗马参与捉捕怪盗猫女的行动,罗马和东京之间的时差是7小时,也就是说妹妹那边差不多是晚上七点用晚餐时间,也是雪川凛吃饱了撑着、闲得慌的时候。

放在平时,他肯定要臭骂这个在快两点的凌晨打电话过来影响他休息的妹妹一顿,可是今天,雪川渡竟然在穿越以来头一次,对他那可惜多长了一张嘴的妹妹充满感激,等不及回到六楼的公寓,就先接通了电话。

“晚上好,凛酱,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紧要事吗?”

“哥,你千万别难过,你自宅发电对象之一的那位怪盗猫女,纵横犯罪界二十多年从未失手,这一次搞不好真的要落网喽!”

远在意大利罗马的妹妹,一接通电话,便以大事不妙的语气,宣布了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猫女老阿姨落网,自己开香槟庆祝都来不及呢,有啥好难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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