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下来。

心里仿佛空无一物的极度冷静。

好了。

我做到了。

“——你以为,这些真的是假的吗?”

然而,黑炎与沼,鬣狗与虫,无论哪个都没消失。

甚至更糟。

等我注意到时,左臂和右侧腹就消失了。

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下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接着是大腿小腿腹腔肩膀,全部都唐突地消失在虚空中。

“我有对你有点另眼相看了啊,烨先生,虽然也有我特意让你活久一点的原因,但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瞬间找回冷静,也实属难得了。”

然而,话锋一转——

“但封锁内心强行隔绝感情只会让事情更严重,毕竟,‘心里空空如也’也是一种情感状态啊。我的众多头衔注定了我能做到许许多多的事,‘某人对我散发出某种情绪时,他自身会受到该种情感对应的反作用’就是其中最好用的之一,这使得任何与我交锋的一切有感情的存在都不可能战胜我。我为我使用强制性手段感到抱歉,但你现在是否愿意多和我聊一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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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罹一脸无聊地看着摆在他面前的几个小瓶子,一只手不断拨弄着他的披肩长发。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新东西?”

“是的,首领大人!”余贺笑得一脸奸商式谄媚,“这是南灵大陆最大的化妆品厂家的得意之作,选用了上好的赭墨凤仙,又用米葛黑藻泥调和,然后——”

“谁要听你逼逼,好不好用了之后才知道!”

祭罹拔出指甲油的小刷,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娴熟地在指甲上打底。

余贺看着祭罹,心中忐忑,生怕把脾气差的首领大人弄不高兴了。

“话说啊,余贺……”

“在!”

出人意料的是,首领并没有就指甲油多作评论。

“你,最近见庾所在了吗?”

“…………诶?”

余贺有点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对不起,首领大人,属下最近并没有见过他,也跟他不熟。”

这是实话。

作为灵星上最成功的商人,余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总是能在无形中感染他人,与每个人都打好关系。强大的商业头脑,极其擅长察言观色,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懂得与人合作就要追求双赢——这种种素质使他成为怪人云集的高层中最会做人的一个。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对庾所在这个人知之甚少。

目前高层的增员顺序是:古斯塔夫·范马,虚界,安努巴斯,惶祸,温莎妮·戈德利曼,余贺,艾·沃伦斯丁,梦音·图灵·诺依曼。其中夫人、余贺和血煞都是在二百年前加入的,彼此资历相差只有几年十几年而已,而古斯塔夫、虚界、安努巴斯和惶祸都是组织创立初期就加入的,其中古斯塔夫和虚界更是元老级人物。小诺诺最晚加入,只有十七岁的她才加入组织不过五年,胆小又内向,和她真正称得上关系好的只有血煞而已。

但是,庾所在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比自己早?还是晚?搞不清楚,因为余贺成为高层过了一段时间,某次与古斯塔夫闲谈时才知道有这号人。后来也见过几次,但彼此间几乎没什么交谈——倒不是看不顺眼,余贺作为商人的本能使他想和所有高层都打好关系,但对于庾所在……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要跟这个男人牵扯太深”的奇怪直觉。

“姓庾的又跑哪去了……啧,每次想见他有一半时间都找不到人!”

“庾先生大概有要事吧。”

“切!”祭罹不屑地一哼,“那家伙的所谓要事能有啥?和站在水箱外面的家伙们勾心斗角?找几个碎片喂给他的小宠物?花上三分钟把随便哪个幸存的大家伙玩死再复活?别开玩笑了!”

水箱外面?碎片?大家伙?

尽是些余贺听不懂的词,但他理智地选择不要深思。

而祭罹发够了火,也冷静了下来,继续画指甲。

虽然心里还是很不爽。

(姓庾的……虽然不知道对于不受时空限制的你而言四千年有多长,但你我终究是合作了这么久了,你可别想在最后的最后玩老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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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某条大河流域上有个古老的部族。

这个部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与外人无争,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平淡而自然。

直到某一天,族长的妻子有了身孕。

这本是一件喜事,但族长在妻子怀孕的第一天,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把你的妻子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杀死吧,否则灾害将会来临。”

这个声音每天都在族长耳畔回荡,仿佛神谕。也就是从那时起,莫名其妙的自然灾害开始频繁地袭击部族,最夸张的一次是一颗陨石从天上落下,差一点就砸中了他们的帐篷。族长能感觉到这些灾害只是个开始,再拖下去的话,某个“更为恐怖”的存在就要亲自出马了。他几次想要下手,但对妻子和腹中孩子的爱都阻止了他,结果——虽然多灾多难,但孩子还是奇迹般地诞生在这世上,活了下来。

少族长的诞生造成了轰动,虽然还是个婴儿,但那粉雕玉琢的容颜也足以让人惊叹。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的容貌也一天比一天更美,再加上他展现出的正体不明的强大异能,全部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为他倾心,甚至把他当成神明崇拜。

后来,少族长突然离开了部族,临走之前把全部族的几千人全杀了。

老族长拖着濒死的身体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得到的只有一句冷淡的回答。

“就算我不动手,‘那玩意’也迟早会把你们杀干净的,它肯定不会放过和我有关的人,而且我也不想留下不必要的挂念约束自己。”

那之后,他便开始周游世界,没有意图,没有目的地,仅仅是周游而已。他舍弃了本名,改名为祭罹,祭为祭祀献祭,罹为忧患苦难,没人知道这其中隐含了他怎样的心情。(作者君:虽然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但还是说明下吧,罹读li,二声)

时光流逝,少年长成青年,青年蜕变为成年,成年过渡到老年,但他的容颜一直固定在青年时期没有变过。那禁忌的异能可以重现失去的寿命,让他达到真正的长生不老。他的存在就是个奇迹,过往那些获得为世界所不容的能力的人大多都死在子宫之中,极少数活到少年就被世界意志抹杀了,但他活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这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了。

还是部族的少族长时,世界对他而言就是那个小小的部族,出外作为冒险家环游世界时,世界拓展成了整个星球。但对于有无限寿命的他而言,这世界还是太小了。

只过了不到两百年他就已走遍星球的每一处,感到无聊的他让自己融入人类的世界。他当过有开拓精神的水手,当过唯利是图的商人,当过悬壶济世的医生,画家,作家,官吏,骗子,技男,伙夫,工人,匪徒,教师,农民,奴隶主,国王……他几乎干过世界上任何一个职业。

漫长的生命中,他的性格、心境也在不断改变。一开始的他是很沉默且冷酷的,周游世界时逐渐变得开朗又勇敢,当医生时抱着真诚的心医治每个病人,当匪徒时既残忍又嗜虐,当过昏君也当过明君,许多次成为救国乃至救世英雄被人称赞,许多次掀起让千万人甚至上亿人死亡的灾难被人唾骂。他谈过无数次恋爱,结过无数次婚,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子嗣——当然现在都只剩黄土,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

许多人都想当然地认为一旦人活过过于长久的岁月,他们就会接近大彻大悟,变得对一切哪怕生死都无比淡然——这是大错特错。漫长的时光无数次将祭罹对生活的激情消磨殆尽,但又给了他无尽的时间重拾热情,经历过无数次的循环往复,他的性格终于定格了。

最终的他性格乖张,脾气暴躁——因为性格这种东西只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生轨迹而已;不体恤部下,以自我为中心——反正目的都是让手下屈服于自己,用压倒性的暴力足矣;不再坚持仁政,甚至对管理组织从不上心——组织终究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是消耗品;极端自负,蔑视所有人——因为除了世界意志,没有任何存在能让他忌惮;有保养头发、画指甲这些女性化的爱好——根本没必要在意别人对此的看法……

到头来,那些至理名言大道理都是虚的。说出名言的伟人都只是漫长历史的过客,他们顶多能预见两三百年的未来,这对于他而言实在太短。在过长的人生中,能够指引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然而,也就是在那时,极限终于到来。

仿佛要弥补自己一直以来的失职似的,世界意志对祭罹展开了疯狂的追杀,即使强如祭罹,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所有骄傲开始逃难。漫长的岁月并没有让他看淡生死,正相反——祭罹唯一珍稀的就是自己的生命,正因为活了太久,他才能真正理解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不想死,无论如何也不想。

总有一天,要超越一切——

总有一天,要看透一切——

总有一天,要凌驾一切——

总有一天,要甩脱限制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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