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很快就盖过欣喜与感动,笼罩在自机械之神瑟寇斯领地逃出的生命教徒心头,他们总觉得自己面前的“安凯瑞”有些不对劲,最大且最明显的问题在于她总是以背影示人,而不愿显露出真容,若不是她身后那对巨大的蝶翼不容任何一句质疑,恐怕有不少教徒已经发出反对之声了。

除了故作神秘的举止以外,滋生这种暴躁心理的还有这位归来的神明的所做所为——

她真的太不像以前的生命之神安凯瑞了,回归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求众教徒把过去那些用以居住的黑色帐篷拆掉,全部堆到教堂旁边,没人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他们不敢违逆。

这位“神明”宣讲神谕比之前频繁多了,而且言行举止也和以前有着巨大的出入,有次她刚说完“黑色”是一种多么高尚的色彩,就改口对众人说道代表鲜血与躯体的红色是人的本源而代表指令的黄色使人约束自我,因此它们比黑色更加重要。

更令人受不了的是,曾经被视为“天灾”之一的雨,曾经被那个无形穹顶拦截在外的东西,如今依旧存在,她不但没有阻挡掉风雨,还声称雨也和黑色一样是神圣的,要求教徒们不能躲避雨水的润泽,自己却在雨水降临时躲到教堂的庇护下。

玲玥并非被权力或是“神力”赋予的非同寻常的力量所影响,以至于开始倒行逆施,事实上当她强迫自己念出错误和矛盾的“神谕”时,她希望有教徒能够挺身而出告知她的错误,或是抗拒她让教徒们做出那些伤害自己的行为,以此引出“神明不过虚张声势,她能被杀死且必须被杀死”的想法。

她知道这些教徒们还沉溺于被神明庇佑的无比真实的幻梦,更清楚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去撑起无比“高尚”或是无所不能的形象。

在接受安凯瑞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事实之后,玲玥早就做好了一走了之的准备,可是,她不愿相信神明了,跟随她的虔诚的教徒们难道也能接受神明一无是处且早已离世的消息吗?他们……能接受这样的未来吗?

只有让他们亲自揭破这层欺世的假象,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背对众教徒的玲玥总是这样想着,那个自己心中无瑕的神明已经死去,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在心中将她埋葬,如今她还要让他们再弑一次“神”,再接受一次自己所经历过的痛苦……

然而,无论玲玥提出的要求多么过分,多么荒唐,教徒们总是毫无怨言的,竭尽全力的做好,当大雨终于停息,教徒们打着寒噤回到教堂里时,玲玥动了恻隐之心,寒风从她身后袭来,巨大的兜帽和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却依然能感到几分寒意,更不用说还在台阶下跪拜的全身都被雨水侵袭的教徒们了。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为什么没人觉得这是种荒唐的做法啊?为什么他们什么错误的命令都会照做啊?他们为什么不敢怀疑我是假冒的啊!”

玲玥双手捂在胸前,试图掩盖自己的抽泣,好在外面还有不少的水流声,没让教徒们发现自己的失态。

“噢,是我当时教他们的……”当信仰崩塌,所有坚持的神谕都成为谎言,亲笔记下的字句都成为废纸抛向遗忘之地时,玲玥才发现自己的职位有多么可笑。

她遵从普莱德,做她的执事却对沧宇的行刺无动于衷时,自己成了恶人的帮凶;当安凯瑞被亲自证明为一场谎言时,自己已经做了太多附庸于神明的蠢事,依然是神明的帮凶……

她继续做着可笑的事,让一群怀着热情迎接神明的教徒们越来越心灰意冷,今天设下的教条,明天就亲自触犯,明明没有人表示质疑,还继续用生硬且强装傲慢的语气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该收到任何反对的声音。

“因为你们是有罪的——天生就有罪,也别管罪是什么,总之,我身为神明,所做的事就是不该被质疑的正确,不照做就是亵渎,没有任何一个字是你们可以不听从的!”

不久之后,这句话就被玲玥挂在嘴边,教徒们在没有意义的劳碌和受难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量变终究引起了质变,越发压抑的教徒们终于突破了不可僭越的台阶。

“因此光啊,白色啊,也是极好的,对此你们要——”那天玲玥话音未落,一束反着白光的黑色剑刃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不是神!安凯瑞不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不会做出这样违背本心的事,更不会用这种方式压迫她的教徒,毫无缘由的给自己的教徒定罪!你别再背对我们了,转过来看着我——”

那教徒带着积攒已久的怒火,拽下面前这“神明”的兜帽,却被玲玥的面目吓住了,“是您?您在……假冒她?”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您不该这么做的——”

“她……安凯瑞不是什么神,她并非无所不能,她的神谕不是什么真理,只不过是为了束缚我们、统治我们而编织的谎言罢了!她违背了自己的神谕,她欺骗了我们!我……”

玲玥知道最后一刻到了,台下的众教徒都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现在就是向所有人陈述那个惨痛真相的时刻——

“神明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我无法接受她做出与自己行为相悖的事,无法接受她并非是自述的那样无所不能,直到她在我面前倒下,我还天真的认为她还没回来,会流血的她是某个异端假扮的。

可后来的一切证明了被我杀死的那人就是生命之神,就是安凯瑞,我心中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了,我不得不接受被我摧毁的一切,去相信神明不过是窃取了整个世界的一群恶人而非什么高尚者……”

招供一般的说出自己不堪的经历和想法,玲玥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可他们正在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如果自己没讲清楚就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负责了。

“是的她欺骗了我,而我相信了她,于是我也欺骗了你们所有人,让你们受了那么多不必要的委屈……或许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个全能的神,即便有,她也不该变成一具尸体,或是像我这样发号施令……

所以,我想向你们道歉,我为你们维系着禁锢思想的谎言,还在今天亲手将谎言罗织的美梦撕碎,为我这个罪人送终吧,我的一生都在错误里度过,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但你们不一样啊,你们是无罪的,你们可以继续改造这个世界,凭你们自己的力量,做你们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原谅我时至今日才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好过我无知的指点……”

玲玥已经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进入这样的悲痛了,但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

那个挺剑而起的教徒还在思索这番话的含义,玲玥手中那神赐的信物就化成匕首,撕开了自己的脖颈,以死谢了众人还没弄懂的罪。

带着迷惘、空虚和不安,教徒们不再顾忌神谕地走出教堂,先前的大雨滋养了一些不曾被注意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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