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知携姐弟二人来到殿之上,百官及各王爷也早已在此等候,纷纷行礼祝贺。
按照习俗,占卦族的领师要为百岁的婴儿行寓言礼,预示孩子的前程未来如何。
通常贵人都是请族中有辈分有威望之人进行预示,而蒙真奇杌这样的族中领袖,以往只为王族占卦,寻常人家他是不正眼看的。
成败在此,族中兴衰就看这头开得如何了!
木华知从虞源手中接过小孩,抱到蒙真面前,进出殿外,祭台上设三牧三畜,祭台对着渭河大桥的方向。
按理说,理应是对着圣物玉衡进行问天,可如今只拿它换来了令国民不受迁徙之苦的大桥,那自然是将祭台方向对着新建的渭桥。
今日阳光不明,天气漂荡着几许乌云,清风微凉,这白色的皇宫显得更为纯净。
蒙真对着打坐祷告后,接过皇子,若有其事的观察着他身上的胎记,面色愈发凝重,突然重重叹上一口气。
一旁观礼的父女二人对此有些不满,身后的官员们也不明所以。
按理说,这玉衡在时,占卦已是不灵,更何况如今圣物已无,他若是还想继续当这份闲差,理应说上几句好话,大家都能好过,可这架势……莫不是要自寻死路?
身后的虞源向来看不上这如江湖骗子般的占师,插腰而立,质问他,“如何?”
“皇上,皇女,这……”
“快说。”木华知也想知道他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
“皇子手腕上的胎记,形同桑叶……”
“这是上天的寓示,“桑”同“丧”,皇子他……必然会带来祸事。皇子属蛇,蛇七寸为要害,如若想化解这场灾祸,得在七岁时将其送走……”
“你胡说什么,臭占师!”虞源十分恼怒,大喝一声,从他手里抢过弟弟,蒙真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弯腰递上怀里的桑榆。
木华知同躬身而立的百官们一言不发。
官员们都等着看这出好戏,木华知心中发起了光火。沉脸讥讽他。
“蒙真卦师好本事啊,凭着璇玑玉衡算不出大旱之灾,雪灾之祸,如今玉衡不在了,这胆子反倒是大起来,连这都占得出来!”
蒙真不敢言语,心中早有准备。
“皇上,这些年来占师的占卦变象太多,依臣之见,是不太适合再于朝堂上任职。”
随于身旁的木华三守趁机出来打打圆场,“不如把他调去随跟随过来的崇陵大夫学些医术,也能行先救人之事。”
“那不如你现在就去那边报职吧!蒙真大师。”
木华守也有把他调离的意思,如今趁这个机会,正好把他赶出朝堂。
“臣遵命”蒙真并末有任何辩解之言,欣然接受。
桑榆的百日晏,除去那不识时务的蒙真奇杌,一切都还算是顺利可心。
北启元13年,此时桑榆长到六岁,早过了牙牙学语的时期,自从生了她,皇后的身子便越发的虚弱,下床越来越少,吃药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头些年还能陪着他学走路,现在几乎只能在床上做自己喜欢的刺绣,或是为姐弟二人做些细致的小玩意。
幸好虞源对这弟弟极好,总挂念着他, 陪他读书,教他习字,倒也宽她的心,令她每日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桑榆,过来陪姐姐吃饭。”
说来奇怪,虞源每日都是喂着他吃,前些日子教他用筷,教会了,却不喜欢他自己动手,偏要喂。
桑榆听到姐姐在自己房门外老远就叫喊,他这时正看书看得起劲,还不想走。
“姐姐先吃,我一会就去。”
桑榆不为所动继续埋头入读,只想知道书中梁祝最后的结局如何。不料虞源风风火火的姐姐径直向他到卧房,门口守着的宫女见了皇女就要行礼,却被她嘘声禁止。
虞源入 了房门,见端坐在书桌前的桑榆,轻步走过去,在他的身后探去脑袋去瞧他桌上的东西。
是自己昨天才送的礼书,里面讲的净是些痴男怨女的情情**。
虞源从身后悄悄圈住她的弟弟,挠他白软肚皮上的痒痒肉,逗得他惊笑不已,胡乱扭动身子,却如何也挣不开。
“姐姐,别挠了,别……别……,我这就去……吃饭,哈哈,再也……不敢了。”桑榆实在忍不住,只能跟她求饶。
虞源这时可来了兴致,手臂上用力,圈得更紧了些,“别呀,你继续看,我等你看过整本再吃。”
桑榆笑出了泪花,知道求不动她,话头一转,说:“姐……,哈……我肚子……饿了,哈哈……”。
虞源听了这话,再逗上一会,才肯罢手,她向来不舍得自己这块心头肉挨饿受冻。
桑榆身上的作恶的手不再,他便停下扭动,知道这皇姐的厉害,只能服帖地跟着她回去用午膳。
两人的寝宫是安在一块的,就隔了一堵墙,虞源本意是想在墙上也开个门方便出行,可无奈父王和皇后都不同意。
虞源把人带到楠木圆餐桌上,上面摆着凉菜,开水白玉,两碗油茶,一盘大炙羊肉和麻酱汁,餐桌的旁边还有一盘桂花糕……,桌上的菜一半是崇陵里来的厨娘做的,一半是原来皇宫里头自己厨子做的。
餐桌有些高,虞源把人抱到背椅上,桑榆想去抓桌子边上的桂花糕,虞源先一步动手,拿上一块放他嘴里,桑榆嘴小,只能咬一半,还有一半被虞源自然地自己吃了。
桑榆嘴里还嚼着糕点,上手就要拿筷子,才发现根本只有一只绣气的白瓷碗。
“ 皇姐,筷子,没有。”
虞源就是故意不让人摆筷子,歪头笑道:“你想吃什么?我夹来喂你。”
“皇姐,我想自己夹。”
桑榆不知道皇姐教会自己用筷子,却又不让自己上手吃是什么道理。
虞源厉声道:“有我在,你就不用筷子,我和父王在外面忙的时候,你再自己使。”她夹起沾了酱的肉递到桑榆嘴边,见他乖乖吃了, 脸上才绽开笑。
可惜虞源往往才喂没几口,桑榆就吃不下。
“皇姐,吃饱了。”桑榆摸着涨起来的小肚子,不愿再吃。
虞源可不乐意,又夹来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再吃一口。”
桑榆不敢违背,张口把肉硬吞了下去。
他可了解这皇姐的脾气了,若是不肯吃,虞源定不会罢休。而虞源总认为这桑榆现在的小个儿就是因为不爱吃东西,每次没两口就喊饱,哪里能长身子。
其实是柳如似生他的本来也是勉强,御医也告诫过她不宜再怀,木华知更是劝人把胎打掉,不过她一味坚持,谁也犟她不过,元气所剩无几的身子,生出来的孩子自然瘦瘦小小。
而头胎的虞源,在4岁的时候,可就比现在的桑榆要高出大半个头。
虞源摸摸他的肚子,确认是真的已经吃不下去之后,就把他抱过自己腿上。
每次都是把桑榆喂饱之后,她才肯动筷。桌子上的菜几乎没动过多少,桑榆安安静静地坐在她修长的腿上,看她一点点把面前菜吃光。
桑榆从小就是这样,打他记事起,几乎都是虞源在喂他,从不会走路,喂到会跑能跳;从手抓喂到用筷。
而喂完饭,虞源都不会让他走,小时候抱在腿上,她在吃东西,桑榆就饶她的头发玩,或是扯她上衣禁子;再长大点,虞源抱着喂就不舒服,把他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喂完,再抱回自己腿上。
可这时长大些的桑榆却不再喜欢玩自己的头发,也不再扯自己的衣领子,只是定定看着,偶尔看她吃得起兴,也会再要两口。
抱着他的感觉虽然还在,可虞源却越来越不喜欢弟弟长大,她怕再等人再长开一些,就更不好抱了。
于是她拼命习武的初衷,也有一部分是打能更好的抱着他的主意。
虞源比同龄的男孩都吃多,练得也比朝堂里武将的儿子要勤快得多,冬练夏习,她又天赋过人,才刚十岁就能和自己第一个师傅对上几手。
北狄寒季多,一般洗漱的时间都隔的比较长,皇宫内有一条渭江的支流,虽然取水方便,但碍于天寒,热天少,习惯所致,一般也不常洗澡。
虞源不同,她每天练武,再寒的天也能出一身大汗。所以每晚她都必洗,连带着桑榆也要每晚洗。
换在桑榆没出生前,求她洗一次,都是难得。
“桑榆,我给你读这本书吧。”虞源搓开润湿的发尾,从书架子上取下一本《聊斋》,换走了他手里头的梁祝。
“皇姐,让我先读完吧。”桑榆按着不让她拿走,虞源不满地啧了声,“嘶,你不听话了是吗?”
虞源没有放手,桑榆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只能作罢。想着等她不在的时候再偷来看。
关于这个皇姐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过。
约摸是在前年的这个时候,她陪着父王去巡视东牧领地,顺道也去见见他的皇叔木华三守,两人一去就是四天有余,重要的臣子也跟着去,包括教自己习文的太傅。
桑榆晚上都有他的皇姐陪着睡,要不就是母后,他从来没有自己独睡,屋子里灯一灭,就怕得要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柳如似的寝宫里离自己这儿也有一段路程,他也不想去叨扰多病的母后,这些年来,都是姐姐哄自己睡的。
正自害怕时,他想起在园子外面守夜的一个宫女,屁颠屁颠跑出去,把人拉到屋里,点上灯,就让陪自己,那宫女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近皇子的卧床,再三推拒,只答应候在床帘之外守着。
屋子里面有暖炉,比外面可暖和多了。
桑榆还怕人冷着,还特地拿出一块褥子给她披上。
桑榆就这样过了四天,等到第四天晚上,她的皇姐和父王乘着马车,披着夜色回来。他长等到晚上,桌子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再凉,终于把人盼回来。
“桑榆!”虞源还没到院子里头,就朝着亮着灯火的房子里叫唤,进了门,看见满桌子的肉菜和升起热气的鱼汤,抱着一脸倦意的桑榆就是一顿亲揉。
“姐姐不在,桑榆都在做些什么?有每天练字吗?”虞源勺上一调羹的热鱼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又靠在唇边试了下,喂给他等了多时的他。
“有啊,已经练过两百多大字了。”桑榆吸了口递到嘴边的鱼汤,“姐姐你也喝,母后说鱼汤暖身子。”
虞源自己拿起碗喝上一口,再问:“那你晚上是不是跑去母后那睡了?”。
说到这个,桑榆可来劲了, 特意挺了腰,得意道:“当然梅油。”
虞源听出他声音里的奶气,十分喜欢,可她脸上却没有笑意,揉着他的脸嘲讽他,“你个胆小鬼也敢自己睡了?”
对于桑榆敢自己睡这件事,她并不觉得有一丝开心。
桑榆傻笑一声,回道:“其实我是让院外的一个守夜的宫女陪我的。”
“嗯?”虞源不自觉的将手里的调羹把捏破。
桑榆又说:“她站在我床帘外边,守了一晚上。”
虞源呼吸开始断开,捏调羹的手已稍松开些。
“我怕她着凉,就把皇姐的被褥给她盖,今天还送了一只自己折的纸鹤给她呢。”
“皇姐,以后给在大门外守夜的人设个挡风的皮草棚子好不好。”桑榆满心欢喜,自以为会受到她一番夸赞。
“嘭!”虞源把手上的调羹往桌子上面一丢,一只木守知赏给他用来盛汤的琉璃汤碗被应声砸碎,“谁让你这么干?”
虞源狠捏住他稚嫩的脸,桑榆第一次在姐姐身上受到暴力的对待,吓得不知所措。
他在虞源怀里,看不清楚头顶之上的脸色,只知道她喘着粗气,虞源见他没出声,训斥道:“我不在,你就不能去和母后睡?偏要那个宫女来陪你?还陪了四个晚上!!”
虞源越说,肚子的火就烧得越大,手上没个轻重,把他脸颊上的肉肉都捏在一块。
桑榆不清楚她为何勃然大怒,只觉着委屈和疼痛,想把自己脸上的手钳推开。
“我就不!你放手。”生平第一次受委屈,顿时生起反抗对方的念头,却不知这话是火上浇油。
虞源心中的火苗瞪时被吹大,松开手,单手把人往床上抱,边走边说:“平日里真是太宠你了,三岁起就再没打过你,还学会顶嘴是不是。”
桑榆这会是真慌了,可又不肯服软求饶,虞源坐在床上,把人横放在双腿上,撩起他衣摆,使狠劲打他屁股,“还敢顶嘴吗?”,虞源才打没几下,桑榆就哭起来,她也有些不忍心,逐问他一声,只要他能给自己服个软,万不会再如此对他。
桑榆带哭腔囔起来:“我……明天就去告诉父王和母后!你乱打人!”
虞源也来劲,停住手,把人丢在床上,转身吩咐人备好热水,一言不发地强扯着脸上挂着眼泪的桑榆去洗澡。
第二天早上,虞源就先一步去告诉父王和母后,桑榆昨晚耍性子,还把赏的玉碗砸了,他们都觉得平日溺爱桑榆的姐姐打得没什么不对……
等到桑榆过来的时候,她们对耍性子的弟弟只剩下责怪和训导。
在父母那边受了气,他平日里最为依赖的皇姐也不肯理睬他,难过得一天没吃东西,晚上院子外的宫女也被撤走,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被这么一吓,昨晚那股子韧劲烟消云散,晚上黑下来,又四下无人,偶尔有几只猫头鹰叫唤,咕咕的声音让他想起书里的鬼怪,他们也是伴随鸟叫声出现的。吓得他可怜巴巴地去隔壁找皇姐服软。
虞源知道他一天没吃饭,心里当然舍不得,在房间忍着,就等人来向自己认错,那怕是叫声大皇姐,想着她也认了。
“大皇姐,我能进来嘛?”
等了半天,门外终于响起心心念念地敲门声,虞源前脚要去开门,想来不妥,假意坐在桌子前看书,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说道:“进来”。
门没锁,桑榆进去之后跑过去,熟练的趴在虞源大腿上,软软地说:“皇姐~,我错了。”
虞源被他这么一抱一说,心都要化开,可依旧板着脸,桑榆见她没反应,又说:“我不该让别人守夜,不该顶嘴,皇姐 ~,你别生气了好不?”
虞源这才肯低头看他。
桑榆脸上挂着泪痕,看来是哭过
虞源再次宠溺地摸回他的小脑袋,说:“还有,不能再送东西给其她人。”
桑榆知道她消气,猛的点了几下头,虞源马上叫厨房把热在炉子里边的饭菜端上来,把饿一天的桑榆喂饱,搂上五天没有抱着睡过桑榆做了一夜好梦。
自打被虞源一通收拾加冷落,桑榆可长不少教训,自此再不敢逆她半分意思,但无形之中也对她疏远不少,只是虞源没发觉。
等再过几个月,他起了自己睡的心思,也不敢和虞源明说,就用金丝木雕出两个不算丑也算不得精致的小木头人,他是跟宫里一个专做雕刻活计的老师傅学的,为这,还弄坏不少材料。按那老师傅的话来讲:“这岁数能雕出这个大概样子,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他把一个送给母后做寿礼,皇后那天喝苦药跟吃蜜糖似的,虞源倒有些失落,在那木头做好前,她满心期待,觉着那是弟弟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但送给母后,她也不好发作,只是左讨右要的让他也雕一个送自己,桑榆不肯,亮出两根被刻刀刺伤所以缠着纱巾的中指和食指,虞源这才肯罢休。
当虞源察觉到桑榆在疏远她时,已经是四个月之后。
她当然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盘算着要和桑榆重新恢愎到从前亲密无间的关系。
此时恰逢到夏季,上次跟木守知巡视,她倒发现渭江的西南支流方向有个不错的去处,如今应是鱼肥水美之时。
虞源请来木守知来看她与师傅的剑术对练,已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接下二十余招,再当着她父王的面默诵半本《国道》,木守知赞叹不已,她也顺理成章提出想出宫带弟弟游玩一番,木守知思索再三,也准这女儿的请求。
虞源兴高采烈地赶回桑榆寝宫,“桑榆,皇姐陪你去渭江如何?”
桑榆一听,来了精神,滑下高凳跑到她跟前问:“父王准允嘛?”
“当然,皇姐去说,父王哪会不答应”
木华知向来是对这位天之骄女有求必应。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虞源把人抱在怀里,“皇姐这回替你求来个到皇宫外面游玩的机会,可有什么好处?”她假意生气,揉起桑榆的脸颊。
“泄谢大皇姐。”
虞源对他迷胡的词音喜欢得很,笑着说:“就这么谢?皇姐我求一次圣旨可不容易。”
点拨到此,桑榆才明白她要的谢是什么。
“那我刻一个小木人也送给皇姐。”
虞源一箭双雕, 可算是拿到他亲手做的礼,但她觉得还可以再刮他点什么,加重语气道:“就这些?可还有什么好处?!”
虞源用轻轻拇指刮他的脸庞,引起他一阵细颤。
桑榆心领神会,羞红着脸仰头掂脚吻上她的脸。
“还算你懂事,去收拾些东西,我们明早儿就去。”虞源这才把人放开,自己也回房里准备明日用的物件。
次日清晨,虞源换上武服上马,桑榆被她用羔羊毛皮袄里里外外包成个小球,本来配备有马车,可虞源不喜欢马车,一路上草原无际的风景就都要从方正的框里看,哪里能尽兴?
二人一路疾驰到渭江的一个支流之中,身后的侍卫非常识趣,远远地在周围设起防护点。
桑榆渡没出过宫,一路上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结队而行的牛羊,奔涌东方的渭江,还有活蹦乱跳地鱼儿,横行的八爪螃蟹 ……,他应接不暇,再一次主动扑回他皇姐的怀里。
自此之后,他每年都会送虞源一个木雕的小人儿,以此换来出宫的机会。
等再过两年,长到6岁的桑榆更是得虞源的喜爱,她恨不得时刻和对方腻歪在一起。
雪白的宫城中引入了崇陵的桂花,与崇陵交好的这些年,双方在文集与商路上交往更为密切,木华知特地从崇陵中请来几位高厨,给日渐虚弱,食欲渐退的皇后改膳饮食。
请来的厨子里有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叫杨贤的厨娘十分善长于做糕点,特别是桂花糕,主料用的是桂花,可却有荷叶清香,桂圆的甜甘,年糕的软绵。
这是皇后最喜欢吃的糕点。
年幼的桑榆与姐姐虞源关系最好,其次就是这位厨娘,这两日总缠着她要学做桂花榚。
“杨贤姐……”,桑榆推门而进,紧接着说道,“我给你带了个小东西,一颗小珍珠,是母后涟珍首饰坏掉,我捡回来一颗小珍子,求母后送给你的”。
杨贤一听,心生欢喜,她一个女人家,最为喜欢这些小饰物。
可偏偏是桑榆送的。前日他过来找自己,听虞源皇女身边的宫女与自己闲聊时得知,那大皇女发了好大的火气,还把这弟弟斥了一顿,理由是他贪玩没做功课……
可明明桑榆已经把功课做完,那光火的真正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子。”
杨贤行礼,拉过座椅请他坐下。
“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要是被皇女知道,怕是又要训你。”杨贤边说边悄悄盯着他放在桌面上的白玉珍珠,虽然只是散件,可也精致至极。
桑榆可不管这些,他只是小孩心性,见她站而不坐,索性把她推过椅子上:“她今天和父王出去打猎,我悄悄过来的。”
桑榆盖上漆木礼盒,拉上她的手,打开,塞上,悄悄说道:“你不要告诉皇姐哦 ,她最讨厌我送人东西啦。”
这小皇子天生近人,虽然生在皇家,却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人见了就想亲近的。
“这……”
杨贤犯起了难,这首饰确实是自己所见过最好最精致的,况且也是皇后准许的。
桑榆见她动了心,抱着她的手撒起娇:“杨贤姐,我想吃桂花糕……”
杨贤一惊,忙说:“皇子可别这么叫,这要是让皇女知道,我可大难临头了。”
桑榆趁机提出要求:“那你教我做桂花糕吧,我已经问过父王母后啦,他们已经同意啦。”
“这样……,那皇子明天有空过来好不好,今天可没有材料做这些。”
桑榆心喜得快跳起来,:“那明天下午我做完功课就来找你”,语毕,蹦蹦跳跳又回去了。而杨贤则是起身恭送。
桑榆想学着做桂花糕,给久卧于床的
上次他就求过一次,可她也想着这享福的皇子只是偶尔来了兴致,等兴头过了,这事也就不了了,况且她也怕上面责罪她大小不分。
桑榆是好说话的主,可并不意味着其他管事的也慈眉善目。她不愿意摊上这麻烦。可现在是上面应允下来的,也算是皇命难违,出了事,也有人帮撑腰。
桑榆回去后跑回书房,抄录诗句,待到傍晚,于仪琳宫中和皇后请安用饭,就去了虞源的渭宫,等着他皇姐回来。
倒不是他真想等,只是他不来,虞源也会去找他,不如自己主动些,她还能高兴点。
虞源陪着木华知去围猎一天,打上不少野物,黄狼黑狐,肥羊跳羚,比比皆是。她虽只有十一岁,可个头极高,与族中十五岁的孩子比也丝毫不逊色,而武艺更是超绝,琴音虽通,但却不精,棋艺师从崇陵名家,自是不低。
相比年幼的桑榆,木华知更喜欢这位稳重博学的皇姐继承皇位。而且她对桑榆十分上心,不怕她会做出手足相残的昏事。
虞源跟木华知拜别后,带着侍从,让侍从拿上一只肥羊与灰兔,马不停蹄地赶回桑榆的寝宫,要与他分享今日的猎物。只是来到桑榆的守宫,未见灯火。
莫非他睡过去了?
召来今天特地盯他的宫女,才知道去了自己房间。两人院房虽然才数墙之隔,但桑榆平日极少过去,基本上都是她弄完事过去缠着他玩,今日他如此乖巧,她心里高兴,却起了疑心。
莫非闯祸了?
虞源冲回房间,路上嘱咐人把兔和羊送往厨房,便径直来到亮着灯的寝房中。
桑榆在房里等上了一个多时辰,手上的《儒记》也翻了小半,听闻外头急忙的脚步声,知道是黏人的皇姐回来了。起身等在门外。
虞源推开房门,停在门槛外。
“桑榆?”
桑榆就早已站起等他,一脸的微笑。
“你是不是闯祸啦?”
桑榆紧走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拉人到桃木圆凳上坐着,同时回道:“没有啊,今天没有闯祸”
桑榆又倒上一杯茶,“皇姐喝茶”,虞源接过茶杯,她很喜欢这个弟弟帮自己做一些琐碎的事儿。
“平时可是请你都不肯过来的”。
虞源啜了口热茶,继续说道:“又把母后的刺绣弄破啦?”
“没有”
“又把父王的雪莲浇坏了?”
“没有没有”桑榆疯狂的摇头。
虞源顿了下,猛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怒斥道:“你又去见杨贤了?”
桑榆冷不丁被她吓一跳,小心思这么容易就被这位皇姐发现了,低了头,不敢出声。
“是不是上次打你打得不够重?”虞源把人抱在腿上,防着他跑了,恶狠狠地质问他,脸色也沉上几分。
桑榆不说话,定了定心,软声道:“皇姐不要生气,我也是想着亲手做些糕点给皇姐~”
“是真的才好,你怕不是为了贪玩?”虞源脸上少了几分凶气,可还是严肃得吓人。
桑榆帮着浇雪莲,摆弄那些刺绣,本意是好的……
只是年龄小,手笨了些,常出些差错。
“皇姐,你不生气了吧,我今天把功课都做完,特意在这里等你,就是想同你商量。”
桑榆边说边把她砸在桌面上的白玉茶杯递回她手中。虞源接过茶杯,却不是自己喝,反附到桑榆的嘴里,桑榆挡住那只比自己手宽大得多的手掌,偏过头,不愿意喝。
“皇姐,我不渴。”
虞源严声道:“你不喝是不是?”
桑榆不说话,默声喝了口,虞源这才肯把茶杯放下,态度也允和些。
皇姐好是好,就是管得太宽泛了。
这皇姐发起火来也实在是让人害怕,这次他为了以防万一,才特地过来等人,提前认个错,说上几句好话,也免得再受一顿打骂。
虞源知道他服了软,心下火气也没有这么大,表面上还是一脸严肃样,把人放在对面的登子上,“把今天的诗背给我听听”
桑榆打正身子,坐直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桑榆断断续续背完,口舌有些干燥,自倒了杯茶喝,完事又要拿另一只杯给虞源倒一杯。
没成想虞源一把扣回茶杯,质问道:“干嘛要拿另外一只杯子?”
“以前你还是我喂粥的,不知道吃过我多少口水,现在嫌弃了?”
桑榆不乐意,反驳道:“那是小时候,皇姐,我现在已经6岁了,要讲礼洁”
虞源倒吸一口气,再把人按回怀里,捏住他软白的脸颊,桑榆呜噎一声,喊道:“皇姐……,腾……”
虞源偏不放手,威胁道:“长脾气了?还要和我顶嘴?你看父王和母后这么大,也不一样是用同一个杯子喝水,会用同一个碗进膳?你才这么大点,况且就算再大,又怎么样?”
桑榆白了她一眼,害怕她像上次那样打自己,把手伸到桌子上,要给她倒茶,虞源这才肯放过他。
“不要喝这么多的茶,一会喝兔子汤吧,我叫厨房的人炖上了。”
桑榆还在倒茶,没有理会。
“今晚喝完就在这里睡觉吧,外面冷,就不要回去了。”
桑榆有些急了,回头看她,应道:“外面不冷,我们要自己睡,皇姐。”
虞源对此有些气愤,正色道:“你以前可是求着要我和睡,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桑榆对这件事介蒂更大,就是她在小时候就对着自己读《聊斋》,专挑其中鬼怪恐怖的章节来讲,什么鬼狐挖心,恶鬼食人……,桑榆就这样被吓得每天缠着她,晚上没有她,怕得要把整个屋子都点亮才敢睡。
但现在长大些,读上些贤书:“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桑榆自此之后独睡,就靠着这句话渡夜。
而当虞源跟着木华知巡视一周回来,就死活不肯再和自己睡。
“笃笃”
“大皇女,兔子汤做好了。”
虞源放开捆在怀里的桑榆,不等人把东西送进屋内,就去门口自己拿。
“桑榆,来喝,喝完赶紧睡觉。”,虞源把兔汤放在桌面上,鲜口的汤上漂浮着几点嫩绿的菠菜叶儿,汤香很浓郁。
虞源把汤推到他面前,又嘱一句:“小心烫啊”
桑榆摸了摸碗口,有些烫手,小心翼翼地吸了点汤末,刚放回桌上,虞源就要动手把汤拿过来喝上几口。
桑榆便开口试探道:“皇姐,以后都想自己睡行吗?”
“不行,我已经纵容你这么久,前段时间是忙着学棋书才让着你,现在事情也做完了,要和以前一样,在你那边睡还是我这边,都可以”
“皇姐,你太不讲理了,我已经快7岁,要自己睡,要自己决定一些事。”桑榆试图和她讲些道理,可虞源不想和他说这些。
他小时候是自己的,以后也是自己的。
“那你今天试试走出这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相比于苦口婆心的劝,她喜欢斩钉截铁地威胁。
桑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心底里还是很害怕这个皇姐发脾气。
“那我去下茅厕”
桑榆从来不敢和这个皇姐硬碰硬,态度怂下来,就出了门。
弟弟到底还是听话的~
虞源喝上口新鲜的兔汤,弓起小嘴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