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不见……致,那俨然偏转的原动天。

一天又一天,教堂外或明或灭,或雨或晴,玲玥所认为的“真正的”生命之神安凯瑞始终没有现身,降下些什么恩泽或是惩戒――甚至哪怕一句模糊不清的神谕。

玲玥终于认清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真相:穹铭所说的都是对的,死在自己手下的,正是她愿意奉献一切的“神明”,正是一个应该绝对高尚却走了相反道路的神,正是她无时无刻放在心中作为一切行动基准的真正的“生命之神安凯瑞”。

所有的神谕,所有的纲礼,所有被包括玲玥在内的生命教徒们所奉为圭臬的准则,都要随着那天玲玥在回归这片土地之后的一怒所付之一炬了。

刚接受这个现实的玲玥总会后悔自己的做法,认为自己抽刃向神明的行为本身就是罪大恶极的,然而亲眼所见的那些惨案确乎是发生了,神明也确乎是自己做出了违背自己所言的事——

那是不应该的,是安凯瑞自己玷污了自己戕害了自己,而玲玥只不过是让她停止这种堕落罢了——这是她后来的想法,尽管她依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安凯瑞要这么做。

“也许是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出了什么意外吧?也许是她忘记了些什么吧?可是……她为什么又会忘记这些啊?她身为一个赐予了教徒们永生神明,难道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疑问充斥在她的思绪之中,久而久之成了质问。“我为了您和您的教徒……我的同胞,带领他们闯入那个禁锢来者的地方,那是我莫大的过错,我本想向您赎罪,哪怕这会让我就此落入那个被遗忘的世界我也心甘情愿……但是,您为何偏要先做出亵渎自己的事,让您自己都不值得我向您屈膝呢?”

雨已经停了很久,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除了教徒们已经走散,神明也倒在了自己的刀下——她用的甚至还是神明赐给她的信物。

玲玥的额头上至今还保留着那个来自机械之神所带来的耻辱的一点印记,沧宇那声要在灭掉瑟寇斯之后剑指安凯瑞的断言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回荡,可是她还没将这纸可怕的战书交给安凯瑞决断,自己就已经替“所有人共同的异端”做完了第二步……

“不……不,玲玥,别胡思乱想了!”她收回了四处飘忽的思绪,放眼于自己所见的一切,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里没人,也没神,有的只是土壤和一座高高立起的黑色教堂,这个巨大的半圆经历了一场场惨案之后,虽然没有表面上到任何破坏,但也平添了难以言表的破败感……现在,仅仅是回头看一眼曾经带给她无限平静与心灵归宿的处所,于玲玥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也罢……如果带给我们一切的生命之神就这么死去的话,我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既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发生的这些一切,不如就不要再继续执迷下去了,就这么结束了吧?”

初升的白日被玻璃过滤了一遍后才透过,玲玥站在昔日属于自己的教堂的台阶上,身前身后却都是空落的,微光下显得灰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这影子手中多了一根同样被拉长的还带着未散尽腥味的刀锋轮廓。

结束了吧,结束了吧!没有什么黑与白的争辩,也没有什么光与暗的坚守,没必要为那些缥缈的定义赋予更多的价值,就这么一走了之吧,这样就没什么值得继续顾忌的,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信仰已经彻底崩塌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刀刃已经抵上了玲玥的颈项,满心的伤怀与不解反复催她泪下,直至脸上的泪痕层层叠叠,然而,在自尽的前一刻,她猛然想起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收起已经划破了皮肤的利器,她打开暗门走进那个当初专为执事设下的房间,昏暗的小径已经落上了很厚的灰,黑色的床和那些翼上缠着带刺藤蔓的蝴蝶标志于她而言已经很陌生了,唯有那本由玲玥亲笔撰写了大量篇幅的法典是个例外——它变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事物,随着安凯瑞那神圣架构的崩塌,法典也该消失在世人也面前才好。

“至此以后世上或许再也不会有生命之神的教徒了,也许这样反而是对他们着想,按穹铭说的——他们会因此而被解放吧……”

细数着为神明所做写的一字一句,脚步无意识地来到生命之神领地的边缘,玲玥在心中为自己的心血颂起了没头没尾的哀悼词,向着深不见底的遗忘之地挥出捧读的双手。

那一刻,脱离束缚的纸页在没有依托的空中飞舞,像被遗忘无际的景象所囚困,绕了无数弯路而不自知的落难旅人,任其怎么挣扎,都无法脱离坠身湮灭的命运。

玲玥感觉自己所信仰的又被推翻了一次,心上的旧伤被这一幕再次剖开,溢出已经越来越冰冷的淋漓的血来……

被伤感驾驭的她跪倒在地上,顷刻又强撑着站起来,回到黑色的教堂穹顶之下,立于自己曾经——本该直到如今还站立着的台阶上,刀尖指向自己的脖颈,本该空无一物的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

“我们伟大的生命之神安凯瑞,是您归来了吗?请为我们的延误降罪吧,我们这里发生了太多本来不该发生的事……”

玲玥没有回头,但回荡在耳边的亲切感还是让她立刻就认出了声音的来源——那些随她一起离开此地前往机械领地并饱受迫害的教徒们回来了。

“不过……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就是安凯瑞啊?明明她的尸骨就散落在最高的台阶上,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这里已经变得天翻地覆了吗?”

玲玥转过头后就完全明白了——大块的黑与绿覆盖了她的视线,那是她弑神之后得到的来自安凯瑞的虚有其表的“神力”。

是啊……玲玥已经亲眼见证了神明的虚伪与堕落,目睹了信仰的崩塌与所信任之人的背叛——不过,既然神明都已经堕落了,“背叛”反而成了一种正义……

但,那些归来的教徒们却依然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们大概是怀着满心逃出生天的喜悦与郑重其事的虔诚来见这位已经化作枯骨的神明的。

“我所见到的一切是多么的残酷,然而他们还活在幻想的梦里,没有醒来啊……我……我该让他们继续沉睡下去,还是把真相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也……崩溃一次吗?”

玲玥听见身后有膝盖着地的声音,默然做好了选择,她用力拽了拽斗篷的帽兜,好让它遮住自己大半的脸,然后竭力扯起嗓子,用自己平日里从未发出过的深沉的声音向教徒们说道:

“请起吧,我的教徒们,无论先前发生过什么,只要你们还愿意为我献出虔诚,颂扬关于我的一切,那你们就仍是我生命之神的教徒……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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