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且随着王子仁推开自修室的大门,看见的果不其然,就是林枫那一副死鱼般的模样。

宛若已经被晒得两面焦黄的咸鱼,林枫生无可恋地瘫在凳子上,面前的桌面铺满了厚厚一叠的草稿纸,上面错综复杂的算式若是只匆匆忙忙地瞥上一眼,姑且还能依稀瞧得出几分数学家那乱中有序的风范。

当然也只是冥冥当中的一缕神似罢了,王子仁也不可能把林枫当成专业的数学家去看待,毕竟人家的发量到目前为止,还维持着一个兴许会让打工人发出“这发量真的真实嘛?”的心声感慨的程度呢。

也是因为林枫本身头发够多的缘故,当下王子仁才能在桌子的边上找到基本快要可以用“束”作为单位的黑发,零零散散地飘在各个地方,无不传递着少年真的已经尽力了的讯息。

“明明就没有任何数学底子,突然被辰瑾萱钦点参加全国性质的奥数比赛...唉,真是难为你了。”

王子仁再怎么说都是整个高一七班的班主任,对于教室里那四十多个人的身份,他在开学前就快速地记了一遍。

所以同学们的专长,喜好,从来都是位很负责的老师的王子仁都已经娴熟掌握。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推门看见林枫那仿佛身体被掏空的颓废萎靡模样的时候,这位从来都偏好于和学生以朋友关系相处的老师当即在心中暗自唏嘘感慨。

从已是脸庞蜡黄,甚至连脸颊都隐隐约约塌陷下去的林枫手臂下略显艰难地拿出那两份A4卷子,搭在一起搁眼前铺开。

王子仁甚至看都不需要看卷二,直接把这份拿来自己做估计都有些难度的试题奚落在一旁,他倒是仔细地打量起那份再怎么说都将答案填满了的卷一。

这不看还好,一看吧,随着呈等差数列的问题序号逐渐增加,王子仁的瞳孔亦是呈现出类似于等比数列般的收拢状态。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毕竟由浅至深的题目,怎么样都会在首三道题带点好果子给考生吃,最起码拿个保底的分数,这样就算是之后颁发参加乃至于荣誉证书,也都算是有个合情合理的依据。

但从那难题开始成几何数倍提升的第四道题开始,王子仁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诧异了。

如果说前三道题拿来试水全对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话,那么接下来拢共五道题目的连续正确就不由得让王子仁下意识地多看了看那个仍然是用侧脸趴在桌子上的少年。

一共十五题。

沿着标准答案一一对照下来,林枫那基本没经过多少涂改的答案一共也才错了三道而已。

而且三道题的错误与标准答案的出入并不是很大,前后最多也只是相差了几个数字,应该是加减乘除时粗心大意了。

12/15,这在面对包含压轴题在内的奥数卷一中却能保持八成的正确率,这对于一个前阵子连做集合都费劲得要死的学生来说,内里的提升有多大简直就难以言喻。

更有胜者,要知道,这些题目还都是王子仁特地从历年难题中精选抽出来的,除了前三道维持了奥数比赛时一贯的放水作风之外,其他的题目可都是实打实的难题啊。

属于是那种放到教科书里面都得在旁边画几十颗星星和辣椒的题目啊。

结果还很真被林枫给做对了?

难不成是他是蒙的?

不可能啊,要有这猜填空题答案的运气,林枫怕是早就中彩票了吧。

且当王子仁还因手中卷子而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是毫无征兆地飘起了一句话。

本来依照王子仁的计划,今天的所谓奥数突击小测验其实是不存在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过类似的训练,已然是全权将林枫放养给了辰瑾萱自行调教,啊毕竟少年的参加是大学姐一手造成的。

然后今天一大早,这位已经被好多家大学在高二时期就同时接触的大学姐却主动找上了自己。

“王老师。”

当是时还在因为收不齐作业而躲在自己的办公隔板后面发愁的王子仁闻声仰起头来,身后呼呼吹出寒风的空调令他的头发不停摇曳。

“哦,是瑾萱啊,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那个基本已经是把老师办公室当成自家客厅的大学姐,王子仁是一点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甚至连演戏都懒得演一下。

“嗯,的确有什么事情是想要请您帮个忙的。”辰瑾萱歪着脖子,虽然神情乍一看有些扭扭捏捏,但话里的意思却是非常直接。

“不会又是什么高数的问题吧?说实话,我大学毕业很久了,这阵子确实是不太想回味那一阵子的辛劳时光了。”

王子仁哈哈一笑,一边挠着头一边从座位后面兜出来。

听明白了老师的玩笑话,辰瑾萱也笑了笑,接连摆手道:“放心啦王老师,这次真的只是件小事情而已。”

“那好,你说说看吧。”

“我就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之前奥数比赛的题目,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帮我临时抽几条真题出来?”

“真题?”王子仁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却不是因为他在思考自己手头上到底有没有类似的题目,毕竟也算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数学老师,这点教学资料在属于他的柜台里还是有很多的。

最主要的是,他向来认为以辰瑾萱的态度与作风,她早就应该将上至三十年前的真题全都整理了一遍,自己就应该有一份复印本才对,怎么会突然要问自己拿呢?

想来想去,伴随着对于辰瑾萱的了解,王子仁很快就用排除法找到了正确答案:“是帮林枫拿的?”

毕竟今年是辰瑾萱第一次带着人去参加团队赛,其个人能力就算再怎么出众,终归在比赛的过程中,还是要依归团队这两个字的。

“嗯,他最近做题做挺多的了,做多了之后吧,就好像有些膨胀,但那些题目都是经过我简化的部分,并不是真题,我担心这家伙可能会变得过于自负;而且,我手上的真题被我不小心落在家里了,这才要问您拿的。”

辰瑾萱不紧不慢地将来意同已经着力于在柜台中东翻西摸的王子仁交代了一遍。

“哦懂了,你想让那家伙体验一下什么叫作社会的险恶。”

王子仁嘿咻一下,当即举出了一大本披着蓝色马甲的试卷,将其砰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翻开一看,历年真题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地安睡在里头。

“也不是这个原因啦,主要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而已。”

如果林枫能够看到语气平淡的辰瑾萱在当时那显得好似理所当然的风平浪静的表情,估计少年心态或多或少地都会出现一些“波动”。

包括但不限于:你是魔鬼吗?!

索性林枫到这一刻仍然被蒙在鼓里。

反而是抱着看笑话心态过来的王子仁,当下却有些抑郁。

此时此刻的王老师正坐在自修室的红色板凳上,翘着二郎腿,他皱着眉,左手胳膊肘撑在横置的膝盖上,五指更是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对于自己拿捏在手中的“简单”卷,他是横竖左右都看了又看,甚至于连一部分草稿纸都被王子仁从林枫的手掌下略是生硬地给抢了过来比对。

越是校对,王子仁的心就越沉几分。

因为从那哪怕只是写了一部分步骤的草稿纸上,王子仁也找不出林枫在做这些题目时的任何漏洞,整个好像是标准方案一般的解题思路依照杂乱无章的顺序排列,最终还能组合出正确的答案。

直到最后,王子仁甚至只能默默地放下手上的卷子,从来都不吸烟的老师缓缓站起,走到自修室的窗边,负手仰望渐渐爬上高空的太阳,第一次有了想来一根的冲动。

——

这叫挫一挫林枫的锐气?

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炫耀自己教人教得有多好呢?

这才多久?

林枫就能把这些题完完整整地做出来?

嘶...

呼——

那么我这些年来的教导经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喂喂!老师!那是窗台,不能跳!不能跳啊!”

因为听见封闭窗户被打开的声音而回过神来的林枫起身就望见王子仁那几乎是以“掀开”的动作打开窗户的方式,当即便不假思索地叫喊道。

“跳个屁!”

王子仁翻身一掌拍在口无遮拦的林枫面前的桌子上,打出砰的一声巨响,给少年吓得一愣一愣的。

也就在林枫还发懵的时候,王子仁重新慢慢蹲坐了下来,看着林枫那累到虚脱而显得苍白的脸,苦口婆心地说道:

“林枫,你为什么不能好好上课呢?我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一刹那就好像眼皮连接了两个马达,眨眼眨个飞快的林枫完全没能理解王老师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理解能力感觉好像一下子就跌了几个层次的少年过了一阵子,才困惑不已地发出了一个单字声音:

“啊?”

......

一曲终了。

就在距离自修室不远的会议室中,以贺老作为引导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

在万众瞩目的欣赏眼神中,仿佛是优雅化身的辰瑾萱用左手拇指挂住琴颈,右手提弓自然下垂,大方得体地向前鞠躬。

45度的动作不为在场的任何人。

只为了这哪怕没有聚光灯,她却依然璀璨万分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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