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于废墟下的弗瑞恩是乐极后所生的悲——无论别的教徒怎么想,至少在穹铭看来是这样的,他急切地带领众人搬开散落的石块,找寻那位能够道破世界本源的智者。

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了弗瑞恩,但他已经连说话都成问题了,很厚的一层灰堆积在他的身上,让他变得如同一座泥塑的雕像,穹铭和最愿意支持他的那群教徒们小心地将他抬到未被战斗所波及的完好的房间里,却对弗瑞恩的伤势束手无策。

没人能救他,这个世界早在神明许诺要给予教徒不死与永生之后一切治疗都变得多此一举了,以至于谎言的帷幕被撕破之后所有人都忘记了如何对待伤痛——何况还是致命的伤痛。

“抱歉,我们感谢您对战胜那个虚伪的神明所做的一切,但是对于您现在的状态……我想我们无能为力。”穹铭在门板临时搭成的病床前,对弗瑞恩表示了最深沉的歉意。

“人总是会死的……”弗瑞恩的语气细若蚊蝇,“不过,人得死得其所才是……”他的双眼越发空洞,拭去了满身尘埃的弗瑞恩依旧是没有活力的样子,如果说他被掘出残垣时像泥像的话,此时的他也只是比泥像多了些天然的色彩罢了。

“朋友……我知道你是个立志要让这个世界回归常态——而非继续病态……的人,我想我确实时日无多了,虽然我在今天才认识你们,甚至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但只要我们是站在与你们相同的道路上,这就够了……”

弗瑞恩的眼里涌出些温热的液体,“你们想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吗?在与你们永远……告别之前,我希望能尽己之所能告诉你们一些我记忆中所残存的消息,也算是无愧于我这自诩的‘清醒’了……”

“请说吧,说什么都好,我们需要您对过去的那些见闻,为了更好的还原这个——”穹铭看向四周,突然心生起一股浓重的怅然之感。

已经完全落定尘埃的世界变得清晰不少,透过永恒的、在这之后突然变得更淡的雾气,他能从绝大多数角度直接看到大片天空,因为墙壁已经被布瑞特庞大的身躯所蹂躏,昔日供战争教徒们死斗的广场如今被碎石断壁填满,俨然一副旧日遗迹的模样。

“还原这个已经破败的千疮百孔的世界。”穹铭没有对那个身形巨大而扭曲的布瑞特产生多大的退缩之心,反而是这副破败的模样让他心生了无奈。

“我相信你能带领他们做到的……看得出来你很有这方面的能力,也比向那些疯神屈膝的碌碌之辈要清醒得多。”弗瑞恩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上点能表达肯定的情感,

“我在那个被遗忘的地方见到过一个……按你们的说法,是已死的人,他和你们一样有着让这个世界重回正轨的志向……我把那个灵魂送到了瑟寇斯那个天大的恶人的领地上去,让他附身到饱受摧残的空骸上——

我确信瑟寇斯要比布瑞特还要可怕,他对思想的控制严苛得要让活人变成机械……但我总得先把自己犯的错给弥补了……很久以前我甚至还以他为傲,但是啊……普瑞迪寇,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采取了行动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穹铭察觉到身后有个沉稳且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暗自摸上腰间的一把短剑,声音更近了,他将短剑向身后挥去,一声利落的金属敲击声后,一把弯刀连同短剑一起从他视线的边缘飞过。

“身手不错,不过你觉得有没有其它不认同你的人在暗中看着呢?”穹铭转身看向挥起弯刀的人,后者面对穹铭的质询,用谨慎的退后作为回答——不过穹铭也没有继续向前紧逼那人逃离此处。

“所以,那个神王普瑞迪寇,他是真的存在的,还是我们心中萌生出的一种共识?”穹铭重新看向卧床的弗瑞恩。

“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一种生于臆想也终将死于臆想之终结的幻影罢了,可是……那些神,他们确实有了实质上改变,甚至于我身后的骨翼,我看着它从我的后背长出,后来又亲手将它们斩断……也许,普瑞迪寇是个人——我们目前还无法触及到的人,也许他的走狗们见过他吧,否则布瑞特也不会如此疯狂……

但是,他也绝非万能的,我们触及不到他,却可以击败他的造物,摧毁他所创造的错误,重塑他所破坏的正确,不过……那必定会是一场长途跋涉。”

“如果这一天终究要来而我又等不到的话,我们也会尽力让这一刻来得更早的。”穹铭早有为此献身的觉悟,只是在此刻才正式阐明,“而且我会像过去那样,建立起一个众生平等,没有任何等级地位高低产生的压迫的世界。”

弗瑞恩眼里的光开始变得黯淡了:“这……难,很难,你要知道我们已经被这倒行逆施的一切趋遣着忘掉了对过去的太多记忆,而且……我有种预感,就连过去的事也不一定真实可靠的。”

“我们就在这,我们曾经也在这,难道还有什么是不可靠的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触及的‘神力’是需要我们却步的吗?”穹铭并不是很认同弗瑞恩的这番言论,然而弗瑞恩的回答却令他无从辩驳:

“可是,人死本来是不能复生的,人活着本来是需要养分支撑的,人本来会衰老后自然死去的,人……本来是能够繁衍的,还会成长……可这一切都变了……我们却熟视无睹,甚至早在某些人被认定为神明之前我们就已经默默接受了其中的某些设定……”

弗瑞恩干咳了一声,鲜血随之从口中涌出,他的声音越发弱了,“有时我会质疑,也许这个世界也并不是我们最初的、我们认定为‘正常’的世界,也许这只是一场戏剧,而我们都是不得不入戏……咳,入戏太深的角色罢了……”

穹铭后面的发问都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弗瑞恩已经永远地合上了他的双目。

弗瑞恩的遗体被穹铭和众教徒们掩埋在了这块之下,此后关于这个世界的定义与对本源的探索,全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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