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丹学院唯一的教学楼位于正中央，算是一个相对较好的欣赏落日的位置。

教室内，赫丝奈坐在靠窗的课桌上，她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被染成红色的天空。

她乌黑的瞳仁之中倒映出一片红霞。

“赫西，在想什么呢？”

契丝走到她的身边问道。

“诶？契丝你别吓我啊，你什么时候来的？”赫丝奈转过脸来。

“我都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了，见一直没反应，忍不住问问。”契丝笑着说道。

“这样……那好吧。”赫丝奈再次望向窗外，“只是觉得，今天的傍晚好像特别漫长的样子。”

“哟，几年不见，变成文艺少女咯？”契丝面对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呵，开什么玩笑，还文艺呢，都是矫情的玩意。”赫丝奈不屑地撇了撇嘴。

契丝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我猜猜啊，你在想一个人。”

“谁？”

“当然是沃夜西啦。”

“嘁！”赫丝奈翘起了下巴，“他有什么好想的？整天冷冰冰的样子……之前我专门用翘课的时间去诊所帮他补习功课，他还不领情，老让我回去上课。”

“哎，虽说你是已经不用上课的人了，但人家也是为你好嘛。”契丝叹道。

“我听说了噢，你俩是同桌对吧？确实，第一眼看上去感觉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其实应该是一个很用心的人。”

“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待在诊所里。”赫丝奈说道，“我爱干嘛干嘛，凭什么他让我回去就回去啊。”

看着赫丝奈发牢骚的样子，契丝忍不住笑了。

“契丝，你笑什么啊？”

“诶呀，没什么，就是觉得……恋爱中的赫西好可爱呀。”契丝眨了眨眼睛。

“什……什么恋爱！”赫丝奈一慌，顿时鼓起了脸，“我才不谈恋爱呢，这辈子都不谈！单身香！”

“噢？”契丝眼睛一亮，“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肯定喜欢沃夜西呢！”

“才不。”

“那我就放心啦。说实话啊，我还挺喜欢他这个类型的男孩子的。”契丝遮着嘴，悄悄地说道。

赫丝奈一愣，一脸愕然地望着她。

“虽然那天我是败给他了，但也是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还是会被圣温辛当成实验品，最后甚至是被毁掉。”

契丝望着自己的双手。虽然皮肤上的裂纹已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治愈，但是那淡淡的痕迹必然是会跟随她一辈子了。

遍布全身的淡纹，将会是她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你说真的？”赫丝奈小声问道。

“我很感谢他。而且，他又那么帅，喜欢上很正常吧。”契丝笑嘻嘻地说道，“姐妹，你可要支持我啊。”

“我……唔……那个，其实……”赫丝奈支支吾吾地说道，“他没你想得那么好。虽然……嘛，你看他长得还蛮像样，也很有实力，但实际上他特别木头！真的！”

契丝有些奇怪：“木头？”

“哎呀，就是直男，大直男，直男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完全不懂女生心思。”赫丝奈比划着，“真的可以气死人！”

契丝点了点头：“噢，看样子你的感触很深呀？”

“是呀，哎……举例都举不过来了。”

赫丝奈掰着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呐，上课的时候我把座位朝他那边稍微挪一挪，他就一定会朝另一个方向挪同样的距离。”

“为什么你要挪过去？”契丝问道。

“我……”赫丝奈想了想，道：“我就是想看看他笔记做得全不全，离得近好看！”

“噢，你继续说。”契丝微笑道。

“哼，还有啊就是前段时间他住院……真以为我喜欢待在诊所里啊？还说什么他可以自学，让我不用来辅导功课了。笨蛋，谁要辅导功课啊！”

赫丝奈撅着嘴，小声嘀咕：“我去又不是为了辅导功课……”

契丝笑而不语。

“还有最气人的，明明是他送我的裙子，然后有一次我问他，穿给你看好不好。他呢，居然说随便！”

赫丝奈哼了一声：“什么随便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

“诶？他还送你裙子啊？”契丝及时提问。

“嗯哼。”

“那我懂了。”契丝握住赫丝奈的手，笑道：“那这个笨蛋还是留给你吧。”

“什么？”赫丝奈有些懵，“你不是说你喜欢……”

“逗你的啦。”契丝吐了吐舌头，“我怎么忍心破坏姐妹的好事哟。再说，听你的描述，他还真的是个笨蛋，那我可不要。”

赫丝奈愣了半晌，随后噗嗤一笑。

“契丝，你没变呢。”她说道。

“可别像个大叔一样说话。”契丝露出一个坏笑，“倒是看看你，脸上跟天上那片云是一样的颜色咯。”

“我？”赫丝奈连忙去摸脸颊，“才，才没有那么明显……”

“哈哈哈，以前就在想，赫西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可算见着了，咱们酷酷的小太妹原来是这么可爱呀。”契丝打趣道。

“你别跑！”

赫丝奈跳下了桌子，两人在教室内一阵追逐嬉闹。

忽然，契丝的传讯符震动了起来。

“停！等一下！”契丝对赫丝奈做了个手势，然后拿起传讯符，“怎么啦？”

随后，她渐渐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嗯？”赫丝奈疑惑地望着她：“谁啊？”

“好的，我知道了。”契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传讯符那一头的人的回应，然后对赫丝奈说道：“赫西，院长找你。”

闻此，赫丝奈也轻轻蹙起眉头。

“不去。”她说着，走到课桌边，拿起装着茫弦的布袋子背在背后，朝门口走去。

契丝不解：“为什么？院长他……”

“我不想听他说教。”说完，赫丝奈摆了摆手，“我先走了，晚上有一场演出，还要给家里买酒买烟，不然那两个人又该瞎叫唤了。”

契丝本想叫住她，但是却终究没有开口。

作为最好的朋友，她知道，米丹学院的老院长正是赫丝奈的爷爷。只是，老院长极少露面，对于赫丝奈的事情也极少过问。

而赫丝奈，也只当不认识这个爷爷。

毕竟在她看来，关于自己母亲的死，老院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

药管局事件在明面上似乎已经翻篇了，因此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刻，伯加城的中心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沃夜西拿着一张由小奥手绘的地图，站在南一区与东一区的交界处。

他面朝的方向，便是大名鼎鼎的紫都大街的入口处，在那里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纯水晶打造的人物雕像。

那是皇帝兹比格涅夫的雕像，象征着至高的权力与财富。

居住在紫都大街的无一不是权贵，他们自然需要彰显自身与其他普通人的不同。

紫都大街，作为伯加城最上流圈子的代名词，肯定希望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标志。

那么，除了为伟大的皇帝立像，还能有别的么？

“啧，98号……”沃夜西研究着地图，心里在吐槽这个小奥画绘本倒是牛逼，怎么这个地图上连标注的字都歪七扭八的……

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安凛的家？

沃夜西有些无奈。

他原本并不想直接去安凛的家里找她，但是在外面说他又觉得不保险。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问小奥要了一张据说很靠谱的南一区手绘地图，来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到了南一区，有件事你绝对别做。”小奥曾经这样说，“别去找人问路。”

“为什么？”沃夜西不解。

“因为这样等于直接暴露你是个外来户，我不是说你是从城外来的，而是对南一区的相当一部分人来说，不在他们那个区的都属于外来户……”

“连一个区都搞地域歧视？”

“没办法，谁让那帮子人都有权有钱的呢？或许南一区的大部分人都还好说，但是紫都大街那边儿，人的优越感普遍很足。”

小奥说道：“毕竟普通的贵族也没法在那边买上一套房。”

沃夜西原本还没有实感，结果在紫都大街的入口处碰见一个清扫工，彻底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阶级的优越感”。

“喂，你是外头来的吧？可别进来啊，这里我刚清洁过一遍。”清扫工警告道。

“这路难道是你家的？”沃夜西觉得好笑，便决定跟他侃上一侃。

“你会这样问，就让我更加确定你是外头来的，甚至可能是城外哪个乡下来的。”清扫工一边扫地，一边说道。

“谁不知道，这紫都大街是那些大人们的地盘？这路不是我家的，但却是他们家的。”

“那就怪了，这里总要走人吧？”沃夜西问道。

“呵呵，你是在装不懂吗？”清扫工不耐烦地来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指了指地面，“你看看这是什么？”

沃夜西也蹲了下来，仔细一瞧，发现这白色的地砖之上还刻着细密的花瓣雕纹，不得不说对于一块地砖来说这做工确实够讲究的。

“看见了吗？雕花的格雷白石地砖！不用我告诉你格雷白石是什么石料了吧？”清扫工站了起来，“整条街的地砖都是这样的，一块的价值能抵我半个月工钱。”

“噢……所以呢？”

“所以？这不屁话吗，你进去踩脏了，踩坏了怎么办？”

“这人来人往的，就算是那些大人们也可能会造成你说的情况吧？”沃夜西继续问道。

“对，但他们与你这样的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有钱，赔得起，再说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们赔……”

“你呢？你这一身的价值可能还比不上那些蹲在东一区的流浪汉呢！”

沃夜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讶道：“不会吧，我这身是在太富大街订做的，价格可是这个数啊。”

他竖起两根手指。

“得了，你就吹吧，高仿的吧？两百银不能更多了。”

清扫工料定沃夜西就是个穷酸的外乡人，虽说看他这身衣服倒还有模有样，但现在市场上假货多了去了。

再说……哪怕是真的价格不菲，可谁会穿着晚礼服，脚上还顶着个一看就是地摊货的布鞋啊？

这清扫工在这儿做了近十年的工作，见过的人也不少。

他曾经见过有那么一个男子，穿着混搭，眼神莫名犀利，看上去不是泛泛之辈。后来据说阿莱文馆把他的照片刊登在了报纸上，还得了个“犀利哥”的名号。

但是这样独特的家伙，他在这十几年清扫生涯当中只见过一次。

沃夜西也就是个少年模样，要说那派头可远远比不上那位犀利哥。

“噢，那可能真的是假货吧。”沃夜西说完，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地图。

“啥玩意儿？”清扫工问道。

“地图，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走。”沃夜西回答。

哈，我说吧！这不就是个土仔嘛！清扫工在心里笑了笑。

这就不奇怪了。毕竟，隔三差五就会有人跑到紫都大街的入口张望，一般都是些生活水平底下的穷小子。

大概这里是他们梦想中的天堂吧，跑来看看，幻想一下，也挺正常。

“老哥，你知道紫都大街的98号怎么走吗？”沃夜西忽然把地图递到清扫工的面前。

“等等，98号？你在逗我吗？”清扫工忍不住终于是笑了出来。

“98那是康菲亚的宅邸，知道吗？圣城的那个康菲亚，嘉士提斯·康菲亚的那个康菲亚，先知骑士团的大团长！就是本地领府见了都要多几分恭敬的人物！”

“哇！”沃夜西一脸震惊，“好耶，康菲亚先生正是我的偶像，我就是来见他的！”

“你做梦去吧！小伙子，我劝你，现在就走，别到时候被人家的佣人给扔出来，面子上挂不住。”

清扫工连连叹气：“我看你不如好好学习怎么扫大街，以后争取跟我一样能在这儿当班，这可不就算是进了富人区了嘛！”

“大哥说得有理啊。”沃夜西仿佛大悟，“诶对了，您怎么称呼？”

“斯威普。你呢？”

“我叫沃夜西。”

“沃夜西？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昨天我还听见库塔芬家的少爷跟人说起这个名字……”斯威普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一辆造型古典，白漆蓝花纹的马车朝此处驶来了。

马车在两人身边停下。斯威普觉得奇怪，回头一瞧，脸色顿时一变。

“圣翼剑家徽！？”他惊道，“这不是康菲亚家的……”

安凛撩开窗帘，一眼便看见了沃夜西。

“阿西，你怎么了，在路口站着？”

“安凛，不好意思，我不认路啊。”沃夜西摇了摇手中的传讯符，“这玩意儿也才没学会用多久，联系上你花了点儿时间。”

“哈？”斯威普猛地回头望着沃夜西，愣在原地。

安凛笑了笑：“我猜到了。”

沃夜西看了一眼马车，道：“不过你也不用专门出来接我吧……”

这是实话，他虽然联系了安凛，但也只是想要问问具体路线。没想到人家居然坐着马车就来了，颇有些受宠若惊。

再看旁边这位清扫工大哥仿佛下巴脱了臼的样子，待会儿肯定要有一大堆问题揪着不放了。

安凛也看了一眼斯威普。

斯威普立刻转向了马车，连连鞠躬：“康菲亚小姐！今次相见，实在荣幸之至！我是斯威普，负责紫都大街路口每日的清扫工作。”

很快他又感到不妥。康菲亚家族来自圣城，家主嘉士提斯更是先知骑士团的大团长，那么应该行圣廷的教礼才对啊！

于是，他又凭着记忆开始模仿教礼，结果歪歪扭扭的，看上去相当滑稽。

完了！他心中暗叫，自己这动作尬出天际，万一惹得人家不高兴……

“斯威普先生，我认得您。”安凛倒没有一点儿不悦的样子，“每日清晨我前往学院，总会见到您在工作。”

“诶！您居然还知道……这实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荣幸了。”斯威普又开始鞠躬。

“您找阿西有事吗？”安凛问道。

“噢不，不是什么大事，这位沃，沃……”斯威普突然支吾起来。

“夜西。”少年点了点头。

“对，沃夜西……先生，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呐，正好见他驻足不前，忍不住就想跟他聊上两句，也好学习学习嘛！”

斯威普对着沃夜西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我靠，你这是变色龙的亲戚吧……少年心想。

……

沃夜西头一回坐上安凛的马车。

这内部的装饰，并没有想象中奢华，却十分舒适。座椅和厢壁都由米黄色的软皮铺垫，看上去颇有几分温馨感。

“真是专门来接我的？”沃夜西观察了一会儿车厢，对安凛说道。

“猜到你可能不认路，我想着既然要碰面，不如就去一趟圣所，这样正好接你一块。”安凛说道，“还是说在我家会比较好？”

“这个不用了。”沃夜西推辞。

说不上为什么，他对于去安凛的家中拜访这件事情一直缺乏一种心理准备。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两人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存在着不可跨越的天堑吧。

不……或许是因为，安凛的父亲，嘉士提斯·康菲亚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压力，让沃夜西感到有些彷徨无措。

“你的父亲在家吗？”沃夜西问道。

“还未，下个月才会从圣城回来。”安凛看着他，“你找他有事？”

“没有。”沃夜西摇了摇头。

马车轻轻颠簸着，应该是已经驶上了东区的石板路。

安凛的手放在膝上，侧脸望着窗外，她颈前的星华吊坠闪烁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煞是好看。

沃夜西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问道：“安凛，你知道一个叫做路丁迪的人吗？”

“知道。”

出于意料的，安凛甚至没有花时间思考便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虽然和沃夜西的猜测相符，但他也曾怀疑，安凛作为圣廷最年轻的蓝衣是否会了解一个年纪比格维兹内红衣还要大的人。

何况那个路丁迪已经死了。

“据说这个人进行一些……不被圣廷允许的研究，所以被驱逐了？”沃夜西继续问道。

“的确有这样的传闻。”安凛说道，“阿西，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他……”沃夜西在犹豫，是否应该对安凛说，路丁迪与自己的父亲有所接触的事情。

或许她已经知道，但如果这么问，安凛也许会询问自己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情报。

那就不好解释了，总不可能告诉她，是陆维耶说的。

陆维耶的身份敏感，而且关系着沃夜西自己，因此他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前在赎罪营，听那些卫教骑士八卦过一些。”沃夜西随口便糊弄过去，“你看这次，圣温辛也是在搞什么非法研究，就突然让我想起来了。”

安凛没有追问，她望着沃夜西许久，然后说道：“我以为，你是知道了孔凡帕的事情才会这么问。”

“嗯？”

沃夜西一愣。孔凡帕？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老哥？

看着沃夜西迷惑的表情，安凛也觉得奇怪：“孔凡帕是路丁迪带去赎罪营的，你知道吗？”

“什么？”沃夜西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老哥是……路丁迪带去……”

“孔凡帕从未对你说过吧。”安凛已经从沃夜西的表情猜到了一切。

“不，不对！”沃夜西摆了摆手，“我问过老哥，他说他的父母都是圣廷的人，而他是出生在赎罪营，从来没有真正走出去过。”

自由，这是孔凡帕曾经最向往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没有骗你，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他是被路丁迪，从外面带到圣廷来的。”

安凛停顿了片刻，叹道：“阿西，既然你问到了路丁迪，那么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沃夜西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一年前，孔凡帕战死，他的遗体被带回了圣城。但我觉得，他死前的表现太过怪异，所以那之后我曾经去过一次琉璃山。”

“然后我就打听到了关于路丁迪和孔凡帕的事情。”

安凛轻轻摇头： “但是，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知道孔凡帕是路丁迪带去星华大教堂的赎罪营的。并且，那之后路丁迪并没有回到琉璃山，他的研究也就停止了。”

沃夜西眉头紧锁。

“在圣廷的内部，有一种关于路丁迪被驱逐的说法是，路丁迪曾经进行过以人类为对象的某种研究……”安凛的视线与沃夜西相遇。

“为此，创造了数名更加特殊的人类实验体，而孔凡帕就是……最初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