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的……弱点?”

我没想到帕菲会这么说,因此不由一愣神。原来称呼夏野老兄也变成了直呼其名。

帕菲点了点头。

“我一直呆在主人……夏野身边,因此了解的很清楚。如果你确实有办法救芽子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我短暂思考了一番。

“但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理所当然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帕菲却捂着头浑身筛糠。

“因为我知道的……夏野绝对不是你们认识的那样。他曾经是多普诺瓦远征队的成员,没有人打得过他。在那场战争过后,夏野退役了,但是破坏的欲望丝毫没有半点减弱。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受过暴虐……真的,我已经……”

帕菲哭了起来。

她拿袖子擦眼泪,咸涩的泪水濡湿了薄薄的绸缎,刺激到了红肿的创口,疼的帕菲浑身一震。她不敢再去擦眼泪,只是低着头,任由眼泪敲在地砖上。

我叹了口气。的确啊,如果说被打成那样还无动于衷的话,也未免太过麻木了。在这种地狱里谋生,也真是难为她了。

“无用的威严下,必定是卑怯的软弱……”

起先我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明白这是帕菲说的。

我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拜托了,请跟我来。”

帕菲小心地请求道,深深弯下腰,黑色的长发顿时雪崩似的从她的后背滑落。

“我知道了。”

我放下手。救赎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但是眼下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如果帕菲愿意协助我的话,计划会变得容易很多。同时,如果我的计划能够成功,帕菲也可以得到救赎。

“请走这边。”

帕菲没有穿鞋子,赤着脚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现在我们行走在长廊上,连续蹑手蹑脚地走过几个拐角之后,帕菲拉开了一个门。

“这里是比较安全的房间,先进来谈吧。”

我犹豫了一下。

帕菲大概看出了我的怀疑,紧紧咬着嘴唇。

“没事的。夏野要是问起来,只要说我带你游园就行了。”

我以手加额,还是一步跨了进去。这个时候,我总不能抛下眼前可怜的女人不管吧。

帕菲点上灯。房间不大,一张小桌子,几摞笔记。

我顺手一抹,笔记上是一层灰。

似乎不常使用的储物室,一切都灰蒙蒙的。帕菲道了歉,赶紧取来抹布把桌椅擦干净。我坐在一侧之后,帕菲在另一侧小心落座。虽然点着灯,但是因为没有窗子,房间依旧非常灰暗。

“这里是?”

我看帕菲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于是问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她看起来相当紧张。

“是我平时呆着的房间。因为有给其他人钱,所以夏野并不知道……有的时候受不了了,就会在这里躲一会儿。”

帕菲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坐正了身子,向我询问道:

“你当真有让夏野倒台的方法么?”

我耸了耸肩。

“你不是说有夏野的弱点吗。或许知道那个,我可以做些什么。”

我听见咕的一声,大概是帕菲咽了一口口水。

“但是……如果被主人……夏野知道了的话,我……”

“我看起来不是那么恶劣的男人吧。”

虽然我的话里更多的是自嘲,但是稍微透露出不耐烦的气息。察言观色的帕菲立刻慌乱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我的态度立刻软化了。

“没事,我知道你也吃了很多苦,没办法信任别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我不会出卖你的,我保证。”

我尽量说的和蔼、有可信度。

或许是我看起来确实比较可靠吧,帕菲瞄了我一眼,然后说:

“夏野,最大的弱点就是喜好赌博。他总是……怎么说呢,做关键的事的时候,拿不出精神来,但是……”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就是这个意思……夏野从开始赛马开始,已经输了很多钱了。”

“很多?”

帕菲犹豫了一下,又问了我一遍:

“你确定,不会把我告诉你的事情告诉夏野吗?”

“我保证。”

帕菲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本子很小,大概只有手掌大小。褐色硬皮已经被揉搓地起了绒,内部的纸张也破破烂烂。

“这是,从前年开始的收支。”

我接过本子,本子的余温尚存。

“我看看……这大部分都是非法交易啊。赛马……支出了一百五十枚金币?!”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帕菲闪烁不定的视线。

“这一块我不太确定。从夏野肯和你做这笔生意来看,他大概还有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资产。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把我们都算上,格尔弗拉特亚所有可以变卖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五百枚金币了。你开口就是五百五十的码,夏野他却一副可以考虑的样子……”

帕菲的话我没有听完全,思路就已经转向了。

帕菲不像在说谎。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东西应该也是真实的。那就是说,是我的计划出现了失误。如果不是夏野因为赛马输掉了这么大一笔钱,扣除五百五十枚金币后,夏野就还会有富裕,那样就算计划失败。

但是从这一点上,应该说我相当幸运吧。

虽然计划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但是那变故却无关大局。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把本子还回去,帕菲小心地用双手接过。

她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收回内袋。

“有办法么?”

她看起来稍稍有些怀疑,但是语气中却怀着某种期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帕菲站起身,向我深深鞠躬。

“这是干什么?”

我赶紧起身打算搀起她,但是她却突然开始哭。

“我不希望有人再被欺骗了。这个笼子囚禁了我整整八年,还会更长。我看不见尽头。我的一生都毁在这里了。看到芽子那个女人,我就会想起当初的我。但是除了看着她被欺骗外……我……”

她抓着我的衬衫,泪水恣意。

这是让我很为难的。帕菲是夏野的妻子,我也不能给她一个拥抱吧。但是想到这个女人在这里受到的种种非人的虐待,我也不能说事不关己。我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果可以反悔的话,我绝对不要嫁到这个鬼地方来。”

帕菲第一次小声骂道。

“确实。这种地方……就和囚笼没什么两样。”

帕菲浑身发抖。

“你没有什么想法么?比如想办法逃出去,或者求助之类的……”

我没有说下去。

其实答案我们彼此都很清楚。

哪里有人会来救她呢。虽然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下克上的英勇故事,但实际经历就会知道那种等级压制的可怕。在多法镇我也没办法直接对付身为贵族的卢道,最终也是借刀杀人。

不管如何,只要那家伙还是贵族,还有如此庞大的家财体系,我就毫无办法。

帕菲没有说话。

“抱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按照年龄来看她大我一岁,大芽子三岁。长期生活的苦难在她的身上留下很深的创口,又何尝不是把她所有的棱角全部磨平。现在的帕菲如同做了罪恶的事情一样,手止不住颤抖,仿佛要把我的衬衫撕裂一般。

她是不折不扣地挣扎于泥淖的人。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帕菲看着我的眼睛并没有失去光芒。

她依然想救芽子,想要去帮助别人。

“想办法救救那个女人吧。我已经……没有获得救赎的权利了。但是那个人还是……没有蒙受污秽的。夏野不会那么快出手的,在那之前,把她带离这里吧,把她……”

帕菲咬紧了牙齿。

“其实,我确实有办法。如果能成功的话,大概连你也能获得救赎吧。虽然只是顺便。”

“诶?”

帕菲看着我。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理了理衬衫。

“简单来说,我打算卖夏野一批假货。只有少部分是真货。我是锻造师,你知道吧?是开武器店的。我会卖掉一批足够骗过他的双眼的货物,这样夏野就身无分文了。说不定还会有欠账,接下来只要用钱迫使他放弃贵族身份就可以了。”

“自悼”,这是贵族放弃贵族身份的官方称呼。贵族可以自己放弃地位和特权,把自己降低为平民。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多半是为了防止连坐,有所贪腐和闹事的贵族自悼来寻求政府的宽恕。而事实表明,当贵族自悼的时候,他们身上犯的罪也会酌情减少。

正常人没有自悼的,放弃贵族的特权在他们看来完全不能理解。

用钱疏通关系,制造不得不让夏野自悼的局面,这就是我的计策。

帕菲楞了一下。

“但是……夏野曾经也是远征军的人吧?他看不出武器的好坏?”

我冷笑了一声。

“能看懂武器优良与否的,到头来还是只有锻造师而已。夏野的话,多半会相信自己吧,验货的时候不会找什么锻造师的。”

帕菲紧紧咬着下唇。

“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计划。五百五十枚的话,夏野一旦同意,就没什么悬念了……我明白了。我会尝试让夏野相信你的。”

“我说过了,打算带芽子走。但是这样做的话,你们也会获得自由吧。”

帕菲轻轻点了点头。

“那之前的交给我来做,之后,愿你能自由的飞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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