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进城了,很快,快的话,或许明天就要来了。”

那是昨夜里,艾琳娜和芙兰偷偷交谈时说的话,那个时候,芙兰就注意到老爷子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了。

其实,老爷子隔着墙听到了这句话,他那激动的心蓬勃地跳了一整夜,明天……明天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弗兰西斯的军队的凯旋式了吗?

弗兰西斯的将军们将在鲜花的簇拥下,在响亮激昂的军歌中沿街而行,而自己身穿着老近卫兵的军装,带着当年的荣耀,高兴地向着新一代的弗兰西斯的健儿们,以及那面象征着革命的三色旗敬礼致敬。

他想着,或许波堡已经被攻克了,只是芙兰那个小家伙担心自己太激动,没有告诉自己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去看一眼。

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动力,支撑起了这么一个奇迹,那个还处于半瘫痪的老人,他头戴头盔,腰上挂着一把佩刀,整齐的穿好了重骑兵的旧军装,偷偷离开了家,站在了凯旋门前。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在回应着这几日窗外的沉寂是因何而来,老爷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惊讶于帕里斯市此刻阴森,到处都挂着奇怪的白旗,整个城市就如同一个大型检疫站一样。

居民们成群结队的向着郊外奔涌,没有离开的也大多都躲在屋子里,通过阳台向外张望着情况,老爷子也在奇怪,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街上没有欢迎军队凯旋的人群。

但他的确看见了,隐隐约约的,凯旋门外来了一批黑色的部队,为首的部队开着轰鸣的钢铁战车。

他没有看错,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老爷子努力的睁着眼睛,试图看清远处的部队。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他看到了条顿人的黑边白底色鹰旗,条顿坦克的炮台开始转向,条顿士兵的刺刀开始闪烁,在凯旋门的拱下,伴随着条顿士兵整齐的口号和坦克履带与地面摩擦的轰鸣声,响起了舒伯特的《胜利进行曲》。

广场死一片的沉寂,直到一声呐喊,一声可怕的召唤。

“快,拿起武器,条顿人来了!快!”

他站在广场中央,奋力的呐喊道“快,快拿起武器!”

“老爷子!”

芙兰慌乱地出现,奋力冲向老爷子那边,拽住他的手臂,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意识控制得渐渐倒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恍惚之间,他看到了许多,大革命,政变,第二帝国,老近卫军,重骑兵冲锋,波兹战役,进军条顿,远征北地,枫丹白露,皇帝陛下,国民自卫军,罗马王,南部登陆,重回王座,失败,别离,葬礼,还有,好多好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即使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他努力地把手枪递了出来,举在半空中。

“芙兰,拿起武器,战……战斗……”

他睁着眼睛,努力地把枪递到芙兰手中……

为首的条顿部队看到了,看到在空寂的广场上,只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他东倒西歪的挥舞着手臂,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帕里斯市的上空,播放起政府的广播……

“弗兰西斯共和国的人们……”

芙兰眼神颤抖着,被动的听取起城市上空飘扬的那沉闷的声音,那声音他无比熟悉,这更加让他感到绝望。

“应国民议会和总统要求,我,菲利普将军从今日开始行使领导弗兰西斯共和国政府之职责。”

“我已请求我们的敌人,停止一切敌对行动,我做出了这个令所以弗兰西斯人伤心的决定,但目前的军事情况让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们的军队已经被包围在西北部的海岸线上,退无可退。”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告诉大家,我们必须停止战斗,愿所有的弗兰西斯人都团结在我,以及在这场严峻考验中被推选出的政府周围,以保护我们的国家,使她免遭更多的不幸……”

……

酒馆的窗外依然寂静得可怕,今天酒馆闭门谢客,实际上……应该也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来酒馆。

仍然留在帕里斯市的人们脸上都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痛哭流涕的战争老兵,满面愁容的工厂职员,包括现在趴在柜台前的芙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只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但实际上,距离广播放送也才过了一段时间罢了。

尽管现在酒馆里没有客人,但芙兰还是要来一次,因为酒馆不仅仅是他打工的地方,也是老师所在的政治派别的一处据点。

此刻的艾琳娜正无聊地看着芙兰带回来的相机,过了一会,她漫不经心地把相机放在柜台上。

“这东西现在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了……”艾琳娜叹气道,“弗兰西斯的政府都已经投降了,条顿军把整个帕里斯市一占领,通敌的事情谁还能管呢?”

芙兰不言,叹了口气,他心里还在想着老爷子,他把老爷子送到了医院,但医生说恐怕……

他还记得,老爷子倒下的那一刻,那眼神中的不甘与落寞。

也许……自己不该撒这个慌的,可是……

“芙兰,你有什么打算吗?”

艾琳娜忽然转过头来向自己的学生问道,芙兰沉默了,是啊,现在帕里斯市人人都在为自己谋出路。

是离开帕里斯市,出海逃到布列塔尼或是南部的自由区?或者还是留在这里,赌条顿军队的军纪如何?

谁也拿不定主意。

芙兰沉思片刻,艾琳娜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脖子,劝道:

“芙兰,不要放弃希望,这只是一时的失败,我们还有希望,帕里斯市还有抵抗者,我们都应该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老师……”

芙兰的内心是撕裂的,他痛苦于亲眼目睹老爷子的倒下,以及战败甚至于将要亡国的痛苦,却也害怕,害怕条顿人那明晃晃的刺刀,那黑漆的枪口与巨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瘦弱的身躯。

这……

呵……

“老师,抱歉,我……我想……我想回南方的家乡,回去……待一阵子。”

芙兰捂面痛楚道,听到“家乡”二字,艾琳娜顿了顿。

“我真没想到芙兰你还会有勇气回去,不过,芙兰……我不强求你,做……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她说完话后便沉默的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临走前,芙兰突然向她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我们……我们为什么会输掉这场战争?”

艾琳娜苦笑了下,不屑道:

“谁知道呢?立场不同的人互相宣扬是对方毁掉了我们的国家,大家相互指责,互相推诿,最后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选举上来的政府向敌人递上屈辱的和谈请求。”

“要真的去追究是谁的责任的话,保守的军队高层和那些文官政客,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责任。”

政客……

芙兰举起那把老爷子递给他的手枪,将暗淡金属色泽下的漆黑枪口对准自己的眼睛。

一群虫豸……

反正自己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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