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月,是一中的女高中生,十七岁,高三。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坐在窗边的台阶上。刚洗完澡,父母不在家,我算是得了短暂的宁静。

瓷砖冰冷的触感紧贴我的脚心,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享受呢。

洗完澡我并没有擦干身子和头发,只是因为我关掉花洒时听见下起了雨,我喜欢这样下雨的晚上。

隔着窗子听雨打在窗户上,落到地上,或者落到树叶上,行人的雨伞上。也许能让我短暂忘记这嘈杂的烦恼。

我靠着身后坚实的墙壁,干燥的白衬衫和我潮湿的身体黏在一起,还有我那下垂的头发。

我抬起手中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半杯橙汁。我抬起它小啜饮了一口,生命的鲜甜在我的口中蓦然炸裂。

小黑躺在我树立在我的脚前一点,它是一只全黑的猫,脖子上系着一个小铃铛,那是奶奶远行前送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小黑很轻,能被我这样的柔弱少女轻松抱起,也很温柔,它从不对我亮出它的爪子。

除了父母和姐姐,它是陪我最多的人。它抬起黑黝黝的小脑袋在朝窗外张望,看得入神,摇晃的尾巴轻轻地打在我的脚背。

我望着它,轻轻笑了,若是能保存这恬静的一刻就好了。

我闭上了眼睛,四周陷入黑暗的帷幕之中,但我知道小黑就在我的脚旁。抬起橙汁,我又抿了一口,还是那样甜呢。

父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医生,大腹便便,眼神里透露着慈爱,偶尔生气的时候胸脯会剧烈起伏,怒目圆睁,我才明白原来慈眉善目的菩萨也会怒目。

那时的父亲大概三十来岁,而我两三岁的样子,生母是音乐老师,不过有些嗜赌。

就是在那年,生母赌博输了一百来万,家里的房子被法院拿去抵押。父亲信任生母,生母拿些纸条什么的过来总是不看内容就签字。

所以任由生母的赌局越赌越大,父亲当时意气风发,据说是市里医生都不能治好的病,被父亲治好了,父亲那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医生。

市医院震惊了,向父亲抛出橄榄枝,但父亲拒绝了,他说,一家人不好分开。

因为生母刚大学毕业,父亲资助她读完了省里的艺术大学,她回来,成了一个小学的音乐老师。

若是父亲调到市里,难免又和生母分开,所以他不干,拒绝了。

不久后,大概一个月吧?我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地拍着手看花园宝宝,与我一起看的还有二嬢家的大我一岁的表姐,以及外婆。

外婆腿脚不好,外公早逝,但为了这间小县城里的平房。为了大女儿,也就是生母,拖着有病的膝盖,在城里卖一些油炸食品,和奶奶爷爷总算凑齐了买房的钱。

爸爸这算是入赘,因为我家祖籍在同省的另一个城市,在全国还算小有名气。爷爷奶奶,大爹,三叔三婶都在那头。

父亲倔强,他拒绝了爷爷奶奶的帮助——她们已经和市里的什么局长说好了,让父亲去那当医生。

他说,自己一个人要闯出一番天地来,于是来到了这个小县城,认识了生母。

可我却希望他不要这般执拗,虽然那样我就不会出生了,但他的生活会好很多吧?

凑出了房子,我以为一切都要欣欣向荣的时候,也母亲欠债的债主到医院的急诊科里找到了父亲,父亲才来两三年已经是急诊科的主任了。

那时还在召开科室会议,而气势汹汹的债主们三五成群,涌进了科室。

父亲面子捺不住,红着脸和债主们好说歹说,让他们走了,可科室里的人却看了笑话,父亲没有当场发作,压着一腔怒火,开完了会。

下班后,铁门被猛然打开,发出可怕的声响,我以为如同往常一般,他会笑眯眯地过来坐我旁边摸着我的头一起看花园宝宝。

但父亲径直冲进客厅,环顾一周,胸膛起伏的吓人,满脸通红,他大声问道:“她呢?”

外婆也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对女婿莫名的生气有些不知所措。父亲见得不到回应,家里都是老人和小孩,他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花园宝宝。

迟钝的我仍然感知不到父亲情绪的变化,笑着拍手喊他:“爸爸。”

父亲见了我,更气了,他走到电视机前,那时的电视后面还有很大一坨东西。

他一脚将花园宝宝踹得粉碎,电视屏幕碎了,和父亲的心一样。电视瞬间变得漆黑,我被吓了一跳,和表姐一起无助地大哭。

父亲没有多说话,将我扛起,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径直离开了这个曾经温馨的家。

我对那个家的记忆已经消磨了很多,只剩下一个中午,外婆坐在我身旁给我夹青菜。

说实话,我不想记得,也不想遗忘它。

父亲在医院里住下了,那时有专为员工准备的宿舍,其他,我再无知晓,或许是家里大人遮掩的严实,不愿在我面前重提。

我和外婆,还有亲密的表姐,如今形同陌路,不过外婆见了我还是亲切地喊我,可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我再次见到外婆,已是初三,回到县城里读书的时候,她叫我,可我没认出她来,她之前明明没这般衰老的。

她说她是我外婆,可我对她已经好像没有感情了,我的心里居然掀不起波澜。我因此自责了许久。

那次踢碎花园宝宝的事情之后,我便有三叔接到了奶奶家,在那度过了一个短暂的童年,大概是两岁半到五岁半吧。

大爹的听力不太好,据说是小时候发烧没有药,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粗鲁的样子。

明明小时候我并不感觉大爹的房间肮脏,也不害怕大爹——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那时。

不过,我长大了,我之前回去还会害怕和厌恶他,因为他的大嗓门,还有一些过于亲密的动作。他浑然不自觉,我也没直说,但我还是暗暗地讨厌他。

明明他是爱我的人,我亦然自责,可是我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原因是因为我也变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