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两日。

青川疗养院内,午后的阳光从枝叶间筛下,小路上的光斑随着窸窣细响的树叶跳动,清澈的喷泉洒落在水池。

再一次来到这里,疗养院内的事物并没有太多变化,老旧墙面一侧的爬山虎从屋顶垂落在一扇玻璃窗上,浅绿的影子轻晃,水池旁的黄色长椅上落了几片树叶,来往的人如上次一样零星稀疏。

十一院顶楼最右边的窗户旁,阮素华的母亲穿着身天青色的青荷旗袍,窗帘掀起一角,倚在墙边从上面看下来。

阮素华手上力度忽然一滞,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停在原地的郁逐。

郁逐围了条围巾,头发有些长了,脸上的表情很冷,却意外显得有些柔软。

“怎么了?羲和。”阮素华走到郁逐身旁,声音放轻,“不想上去吗?”

“我只是上去和母亲说几句话,见见她,和她说我有了喜欢的人,不会像上次那样待太久的。”

她看向窗边的母亲,难得向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且霍心也不在十一院,这次我们不会再碰见她了。”

郁逐站在原地看她,没有说话。

阮素华一时沉默,而后若无其事地替他调整好已经妥帖的围巾,“没关系,是我太想让你进入我的生活,是我太急了,总觉得做错了太多事,越想弥补又越是出错。”

她的姿态低如尘埃。

“羲和,母亲她生了病,见到人容易情绪不稳定,我一个人上去看她就好了。”

她走到长椅前拾起叶片,让郁逐坐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和母亲说几句话就下来。”

阮素华松开手,向前走到门口台阶上,转身看向坐在阳光下的郁逐,“羲和,没事的,我很快下来。”

顶楼走廊里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消失,霍心原本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阮素华收回视线,同母亲病房外站着的护士说过几句话,平静地走进房间。

她的母亲从窗边回过头,意识清醒,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微笑,“她们说你今天会过来,原来是真的,还以为又要等到新年了。”

阮素华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快到中秋节了,正好也有些事,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们家素华一眨眼都长这么高了啊,”母亲和蔼地笑笑,看向窗外,“那个和你一起过来的孩子是谁?”

“是羲和,上次带他过来看过你,只是因为你当时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印象。”

“这次过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喜欢他,未来我们还会结婚。”

“结婚啊,已经快要结婚了吗?”

“不会等太久的,我希望那天母亲也能来参加婚礼。”

“时间真快啊,我们家素华也要结婚了,那个时候……”

十一院前,云彩的浅淡阴影落在大地,郁逐坐在长椅上,淅沥的喷泉声中,一阵疾风掠过。

郁逐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枯瘦的手拽住他手臂,猛然向前狂奔。

对方的力气极大,仿佛要折断他的手腕,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漆黑凌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郁逐,郁逐,我们跑快一点,别被她们发现,要不然我们逃不出去了。”

霍心回过头,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不清。

“很快,很快就可以逃出去了。”

郁逐有些喘不过气,被拽着停在了林荫深处。

“什么情况?”一个护士见此愣住,“那个病人是谁负责的?怎么把来探访的亲属拽走了?等会儿万一把人弄伤了怎么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霍心最近情况明明好转了,我才带着她在下面散散心,不知道怎么她突然又犯病了。”一个护士匆忙向前跑去,“我这就去把人带回来。”

林间光线昏暗,霍心站在郁逐对面,明明咧着嘴在微笑,却满脸泪水,“郁逐,郁逐,我们逃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脸上不是先前见过的狼狈不堪的模样,各处伤口都得到了处理,只剩下些浅浅的疤痕,站在郁逐面前,脸上既不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也没有疯到丧失所有理智。

郁逐一时有些恍惚。

对方曾经的模样太过清晰刻骨,和眼前的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戴着口罩的护士匆匆跑来,将郁逐身上紧箍的手臂拉开,霍心顿时挣扎起来,“郁逐,郁逐,不能被抓回去,顾晚庭,顾晚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生,实在抱歉,这位病人又犯病了,可能是将您认成其他人了,不好意思,您先回去吧,那边好像有人在找您,我带她回去就好。”护士压制住霍心,声音有些粗糙。

“郁逐,郁逐……”

手臂隐隐作痛,郁逐情绪没有一丝波动,转过身向前迈出一步。

一阵风掠过,郁逐还没来得及看清远处的喷泉,颈后忽然一点刺痛,视野瞬间变得模糊,霍心挣扎向前着抱住了他。

画面彻底陷入黑暗前,郁逐看见了一缕酒红色的发丝从帽沿下垂落。

“霍心,人救到了,我们快逃吧,不然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夏清怡低下头,声音恢复了正常的温暖和煦。

“嗯嗯,快逃,快逃,被顾晚庭发现就跑不了。”

夏清怡走在前面,霍心抱着郁逐,跟着她走进了更深的林间。

“不疼了,不疼了,郁逐,我们逃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霍心一路上都在小声说着话,她脸上泪水越来越多,夏清怡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件风衣时,看着她自己浑然不知的模样还愣了一下。

霍心将郁逐抱上车,夏清怡坐在驾驶座上摘下护士帽,酒红色长发披落而下,看着霍心小心翼翼拨开郁逐的头发,目光一寸不离地看着他,她笑得有些冷。

“夏护士,今天怎么回去得这么早?”

驶过疗养院东门时,门口站着的保安问道。

“今天家里有点事,请了假提前回去。”夏清怡寒暄着回答。

“哦,那夏护士慢走啊。”

车辆驶出大门,夏清怡脸上的笑容敛没,屏住呼吸趴在座椅上的霍心抬起头,用风衣擦干脸上的泪水,继续轻声对郁逐说,

“郁逐,我们成功了,我们逃出来了,我们从地下室逃出来了……”

疗养院内,病房内的谈话随着母亲恢复惯常的冷漠,逐渐陷入沉默。

阮素华从沙发上起身,正准备告别,母亲说道,“不见了。”

“什么?”

“素华带过来的那个人,不见了。”

母亲将窗帘拉开,光线大亮,阮素华看见楼下的长椅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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