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加,马扎尔王国的故都,曾经最繁华的都市,坐落在生机勃勃的无垢草原上,仿佛镶在大块翡翠上的一颗耀眼的宝钻。

然而这座繁华的都市,却在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间,顷刻毁灭——房舍倒塌,宫室倾颓,高耸入云的法师塔瞬间被夷为平地。连城外青葱的草原也瞬间变成了这片毫无生气的沙漠,然后黄沙将这座城市的废墟掩埋,好像图尔加城从未出现在这世界上一样。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当费纳希雅向马克西姆问起这座巨大的城市遗迹时,牧师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琳妮娜叛乱。”

“琳……什么叛乱?”

“王国公主没理由不知道历史啊。”艾雷恩说。

“啊……哈劳斯知道,我最头痛的就是那个……”费纳希雅不好意思地笑笑。

哈劳斯对她的话报以一笑,“琳妮娜叛乱,就是在先王法斯特征服了马扎尔王国后的第二年,大量马扎尔人不满于马扎尔女王软弱的投降行为,在强大的女魂巫琳妮娜的领导下发动的叛乱,一时声势浩大,但却由于一场大灾难而失败了。马扎尔人曾生活的大草原变成了今天的死神荒漠,图尔加也被黄沙掩埋。”

“什么灾难?”

“不清楚。比较公认的说法是,琳妮娜企图施展一个强大的古老秘术,远距离攻击斯瓦迪亚的王都,但是由于法术失败而造成了可怕的魔力反噬。”

“不可能。”帕泽尔说道,声音和表情一样都是冷冷的。

“为什么?”

“因为她可是当时最强大的魔法师,怎么会出错?”帕泽尔勾起嘴角。

“这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不过据目击到那场灾难的人说,图尔加被毁灭之前,曾在城市的上空看见巨大的魔影。所以也可能是由于琳妮娜召唤了强大的恶魔,但却没能控制住它。”

“这种事情倒很常见。”艾雷恩说。

“问题是,如果真的召唤了恶魔,那个恶魔应该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强大的恶魔怎么可能不再造成个什么轰动呢?它总不可能像马克西姆大叔那样隐居起来吧?”

艾雷恩:……

马克西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打了个喷嚏:“啊?怎么?”

哈劳斯:“别这么较真,费纳希雅殿下。”

“喂,”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罗多克打手回过头冲他们喊道,“玛姬主人叫你们小声点!”

不过,很快他们也不再有这样闲聊的力气了。毒辣的阳光几乎要把他们榨干。水袋很快就空了,暴晒使人昏昏沉沉,身后被驱策的马扎尔奴隶身上散发出各种各样的难闻气味儿。队伍里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玛姬的急切心情,因为他们一整天都在急行军,以当年传奇王萨缪尔突袭戴夫镇的速度一路推进。直到夕阳西下,他们仍然在不断前进。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费纳希雅听见了前方不远处玛姬的大声斥责,然后听见那个带路的马扎尔向导痛叫着反复说着:“我怎么敢骗您,图尔加遗迹真的已经到了。”

费纳希雅立刻举目四望,期待着能看见什么宏伟的古建筑遗迹。然而什么都没有,这里甚至更加荒芜空旷,没有任何植物,连生命最顽强的沙虫都没有,有的只是沙砾,在夕阳的映照下染上一抹悲壮的红色。

这时候,至少有那么一刻,费纳希雅觉得,自己和玛姬的想法是一致的。

“你分明是想偷懒。”玛姬面带可怕的微笑说道,“我说过,如果你胆敢耍我,你的族人,还有那些女人与小孩都要为你陪葬。”她说着,手中的魔光危险地晃动着。

“大人,我真的没骗您……”向导努力地为自己辩解着,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紧,好像窒息一般。玛姬的魔法凝成一只大手,勒紧了他的喉咙。

“住手。”思考了很久“见死不救是否违反教义算是杀人”的马克西姆似乎终于得出了答案。“图尔加遗迹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开启。”

“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玛姬还没有说完,仿佛要印证马克西姆的话似的,大地突然开始震颤。

费纳希雅望向西边,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夜晚即将到来。黄沙迅速向两旁流去,仿佛退潮的海水。沙下的岩石裸露了出来,而后岩石竟也开裂,如同被神灵的大斧一下子劈开。地面延伸出一道狭长的裂缝,直朝玛姬和她的队伍所在处冲去。

众人慌张地向后退去,裂痕终于停下。地表的震动变得更加猛烈,脚下摇晃不稳,坚岩的地面好像一只裂开的椰子,现在被人硬生生地掰开了——岩石向两边张开,中间露出一道深深的裂谷。

当新月初升的时候,众人站在深谷边的高崖上,谷底的巨大遗迹完全展露在他们面前,面前一条黑暗的通道直通谷底。

图尔加遗迹。

原来如此,难怪在希灵的提示中,遗迹的景象皆是出现在夜里,原来有这样一层含义。

“很好,”玛姬的脸上瞬间洋溢着期待的笑容,她轻轻一挥手,放开了向导,并且解除了马扎尔奴隶身上的魔法锁链。“你们可以走了。”

费纳希雅似乎松了一口气,好像从这些重获自由的奴隶身上看见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她对旁边的艾雷恩说道:“我还以为她会杀人灭口。”

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没有逃过玛姬的耳朵,她迈着舞步般的步伐走了过来:“本小姐一向守信。况且,本来我也没打算杀人,只是为了让他们乖乖听话而已。”她歪头一笑,“我可是很善良的呢?”

“那,你是不是也只是为了让我听话而已呢?”费纳希雅自动提炼出了她话里的重点。

“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还有命的话。”她娇笑着转向旁边有些战战兢兢的艾雷恩,拍了拍他的脸颊:“放轻松,我承认我挺喜欢你的眼睛,曾经想过把它们挖出来,移植进我的眼睛——不过,我还是认为我自己的眼睛更美丽些。嘻嘻嘻。”

“请吧,费纳希雅。”她大步走向自己的部下,“出发了,都跟紧队伍,谁也不许掉队!”

……

队伍走下坡谷,时刻警惕着黑暗中无数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刚刚在高处俯瞰的时候,只能看见下面庞大的建筑群,而走近这座被掩埋已久的遗迹时才发现,所有的建筑竟保存得出奇的完好,甚至堪称完美。

城墙遗迹上的浮雕生动地刻画着一幅幅场景:狩猎、战争、祭祀……如果有一位历史学家来到这里的话,一定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可惜队伍里并没有历史学家,于是费纳希雅说了一句能让历史上无数艺术家气得死而复生的话:“怎么都画得这么难看……”

众人在城市废墟中缓慢地前进,迅速而有序地结阵,显然是训练有素。

圣骑士在外围护卫着众人,他们举在身前的利剑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辉,威慑着四周蠢蠢欲动的黑暗。

战士在更内层,一双双敏锐的眼睛在两侧逡巡着,保护着魔法师。

而费纳希雅和玛姬身边的四名魔法师组成了最后一道防御力量,他们共同维持着防护结界,而其余的魔力则探查着四周更远的地方,还有空中和地下。

然而他们没有遭遇任何袭击,一路上安静得古怪,一具具骨骸倒在路旁,仿佛能透过这些看到城市摧毁时的惨状。

费纳希雅走在玛姬身边,曾经以卵石铺就的街道已经破损而且残缺不全了,踩起来很不舒服。她好奇地看着两边的建筑,似乎还能看出它们过去是售卖什么东西的店铺——毕竟,当年马扎尔王国的繁盛相当大程度上是由于其繁荣的商贸。

当一幅想象中的图尔加街市复原图在头脑中渐渐成型时,费纳希雅不禁惊叹这座城市比王都帕拉汶不知要富庶多少倍。也难怪现在生活在这荒凉大漠的马扎尔人会那样仇恨斯瓦迪亚人。

“我倒真怀疑当年斯瓦迪亚是怎么征服马扎尔的……”费纳希雅喃喃自语道,有时候这个世界很奇怪,智者凭机智经商而富庶,却仍然逃不过被强者鱼肉的命运,再富裕也只能成为强者的钱包。

一直以为费纳希雅东看西看是在寻找参照物和行进道路的玛姬,这才明白其实这家伙只是在好奇地到处乱看:“喂!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带路!”

“可是我好累……”费纳希雅说道,声音听上去好像快哭了,“累得什么都记不起……”一边在心中逼问着戒中之灵希灵,不过这个既像马克西姆一样总是没精打采,又像她一样路痴的戒灵仍然在很努力地回忆着(至少它是这样说的)。

“真麻烦……”玛姬说着,这时队伍已经渐渐进入一片开阔地,从挂满尘土的雕像和坏掉的喷泉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广场。玛姬深呼吸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耐心还充足。“在这里休息。”

队伍停下来,但玛姬的部下仍然只在原地休息,维持着原来的阵势,双眼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费纳希雅坐了下来,不远处,马克西姆坐在那里,无神的目光表明他的意识又不知飘到了何处。哈劳斯和艾雷恩在一起聊着什么,一副很投机的样子。帕泽尔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费纳希雅记得他似乎从进入遗迹时开始,就是一种十分沉默的样子。她很想过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对策,但他们被法师和战士组成的保护层隔在外面。

玛姬拎着一只水袋朝她走了过来,“张嘴。”她说,看见费纳希雅迟疑,目光中闪耀着十足的霸道,“张不张?”

费纳希雅只好照办,任由玛姬把水袋里的“东西”灌进她的喉咙——这种液体发咸,还有一种令人恶心的腥锈味道,直冲舌根,其中还有一些沉淀的固体,不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费纳希雅连想都不敢想。

强忍着那种味道硬是吞了下去,费纳希雅急喘了好几口气,但还是阵阵向上反胃。玛姬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嘴唇:“不许吐出来。”当她用手背擦去唇边的残液时才发现,自己刚刚喝下的东西,竟然鲜红如血。

“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可是本小姐亲手调制的秘药!能保证你继续走十二个小时而不累倒!”玛姬满脸“你这不识货的家伙”的表情。

每当这种时候,费纳希雅总希望自己能学会马克西姆那副表情。

“差不多,应该生效了。我们出发。”

费纳希雅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不再那么僵硬,酸痛感几乎消失不见了。但这代价是,四肢好像失去了知觉般,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存在了,大脑却还可以对身体发号施令——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幽灵。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希望休息的时间更长一些,至少可以给希灵更多认路的时间。“让我想想……”她煞有介事地看着周围的建筑。“呃,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玛姬突然警惕起来,张着嘴,似乎有些吃惊,“该死……全体准备战斗!”

这次轮到费纳希雅惊讶了,事实上,她只是随口一说。

广场四周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月光照亮他们的脸孔——马扎尔人,似乎就是刚刚被玛姬放走的那些马扎尔人!

“早知道,真不应该同情心泛滥。”玛姬恨恨道。

“他们大概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艾雷恩说道。

哈劳斯拔出剑:“那场灾难留下的诅咒,所以经历过灾难的马扎尔人都极度恐惧再次回到图尔加遗迹,因为留在这里的受诅咒的能量会把他们变成失心者。”

房顶上的马扎尔人身体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晃不稳,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身体弓起,而后低伏下去,犹如野兽般四肢着地。双手生出铁钩般的利爪,黑色的长毛发从全身长出,恶魔的长角从头顶突起。仅仅数十秒的时间,竟已变成一群可怕的魔怪。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街道伸出,也发出阵阵窸窣的声音,一具具泛黄的骸骨直立起身体,手握骨剑,笨拙地朝他们靠近,颅骨以诡异的角度低垂着,随着它们的行动而一颤一颤的。骨节吱嘎作响,甚至使人感觉它会突然间散架,变成一堆碎骨。不过如果这样,倒还真是谢天谢地。

哈劳斯额头轻触十字剑,请求圣光超度这些被邪恶惊扰的死者。

“可悲的人们啊,你们的神根本就不存在。只有力量,才是寰宇中书写真理的真神。”魔灵的大笑声从空中传来,可怕的影像与费纳希雅记忆中的恐怖再一次重叠。她绝望地尖叫着,抱着头,堵住耳朵,但不起任何作用。

怎么可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距离王都这么远,而且她敢发誓,自从上次遭遇魔灵袭击之后,她始终小心翼翼,避免接触任何会产生幻影的东西。这怎么可能……

变成魔怪的马扎尔人睁开眼睛,诡异的红光从眼中射出,他们嘶吼着朝下面的阵势扑去。骷髅的颅骨也缓缓抬起,动作整齐如同一人,双目燃烧着银白色的磷火,它们活动了一下颈骨,发出咔咔的声响来,然后突然发起了冲锋。

“收缩阵型!”玛姬抬手一道魔光将一个扑向她的魔怪击飞,大声下令,但已经来不及,不断从屋顶跃下的魔怪从队伍中间加入战局,彻底搅乱了队伍的阵脚。

哈劳斯闪耀圣光的长剑将一具骷髅斩成两段,左手挥盾将一只魔怪击飞。“这些家伙好像越来越多,杀也杀不完!”他大声喊道,另一只魔怪又缠住了他。

玛姬观察了整个战场,哈劳斯是对的,骷髅如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防线,魔怪成群结队地从屋顶扑下。新的敌人不断出现,好像对方有着无数援兵。

“我们必须撤退!否则会全军覆没。”艾雷恩大声说。

“它们不可能有无限的援兵,可我,却拥有无尽的魔力!”玛姬大声吟咒,炸雷在敌人中间炸响,然而后面的立即上前,补上了那空缺,然后再次倒在地上。她不断召唤着雷电与烈火,但视线所及之内,敌人竟然没有减少!

“没用的,你们无法击败我!”魔灵发出刺耳的大笑,黑色的触须破土而出,遍体的尖刺仅仅是看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一个战士血溅当场,数不清的尖刺将他的身体刺穿,巨力直将他砸扁,骨骼发出碎裂的声响。

但引起玛姬注意的并不是这血腥的场面,而是那一瞬间周围的魔力波动——刚刚触须的攻击,魔力却并不是它自身发出的,也不是魔灵的影像发出的。所有的魔法痕迹,竟都指向他们来时那条路方向上五百码开外——密集的骷髅之间。

“是幻术。”马克西姆面无表情地说道。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