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怎么也没想到,只差一点点,手起剑落就可以完成任务,却突然发生了这种变故——而且埋伏在周围的魔弓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并发出警告。

更令人惊讶的是,对方挡开他灌注铁血之气的这一剑,既没有铁血、武魂之气,也没有任何魔法因素参与其中,竟是纯粹的血肉力量。

突然杀出的神秘人说出了那句早已闻名天下的话:“老规矩,敢动的人,格杀勿论。”

骑士咬着牙:“帕泽尔!”

他挡在费纳希雅的面前,剑指着他。乍一看,仿佛只有一道狭长的剑光与镂空雕花的银白护手相连。仔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把细刺剑,和击剑比赛用的练习软剑没有太大差别——仅仅是锋利的刃口与格外明亮、甚至好像永远泛着光的质地,显示着这把武器的与众不同。

骑士明白自己不能再有一丝半点的轻敌,他急退了几步,下令准备战斗。

他孤身一人。一袭黑衣。风衣、马裤、披风、皮手套,全部都是黑色。他朝身后的费纳希雅转过半张脸,任晨光掠过他的脸颊——他的脸苍白如石膏像,与之对比鲜明的是鲜红如血的嘴唇。一只舞会假面般的黑色眼罩遮住了从额头的碎发直到鼻尖的大半张脸庞,高耸的鼻梁在眼罩上撑起一道鲜明的轮廓。虽然戴着眼罩,但镂空的布料却露出一双明亮得毫无杂质的银灰瞳孔,明亮得几乎可以让人忽略掉那副黑色的眼罩。

“侠盗帕泽尔?”费纳希雅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不敢相信,这个救了她的人,竟然就是她一直害怕遇到的那个家伙——侠盗帕泽尔。谜一般的影之侠盗,虽然劫富济贫,乐善好施,但他却极度憎恨权贵,来往的贵族大贾无不遭其劫掠。胆敢反抗者从来格杀勿论。

更何况是她,王室成员,费纳希雅。

帕泽尔朝她咧开一个微笑,“要是能动了,就跟那边那个还没死的骑士进马车里避一会儿。”他一耸肩膀,“一边保护你们一边战斗的话,实在没法尽兴。”

骑士不禁牙关一紧,这个家伙分明在羞辱他们,独自面对十人之众,分神保护他人竟然仅仅只是不能尽兴的问题!

费纳希雅看着神秘人的笑容愣了半晌,然后感到挪动身子变得不再那么费力了,她试着站起来,但是关节在行动时还是很痛。

帕泽尔“嗤”一声轻笑,那种来自鼻腔的不屑的蔑笑,剑身一抖:“你们是一起上呢?还是排好队,挨个让我挂在树上打屁股呢?”

“都给我上!”骑士咬牙切齿地下了令。

帕泽尔仍然在笑,好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提起剑,开始战斗。

接下来的事情令费纳希雅目瞪口呆,因为这场面根本不像是在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骑士和他的部下们好像一群饿狼般扑了上来,四支利箭杀了头阵,箭头闪耀着火红的魔光。

帕泽尔闪身躲开两箭,若无其事地用手拉弯柔软的剑身,看准时机突然松手,剑身变形,又“嗖”地弹回原状,好似一条长鞭,“啪”“啪”两声,两支箭被抽离轨道,竟然分毫不差地射进头前两个士兵的身体,箭矢没入正向前冲锋的肉身,便腾地升起火焰,连两人的惨叫声也一起吞噬掉了。

帕泽尔拖着剑飞奔,仅在下一秒,尚因刚刚的撞击而微微颤动的剑身就从一个魔弓手的前胸没入,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

骑士比了个手势给草丛中的魔弓手,魔弓手会意,当即装箭,发射。三支箭旋转着飞出,箭头上没有任何魔法光辉,全部扑向在一旁艰难挪动着步伐的费纳希雅。

帕泽尔身形一晃,鬼魅般出现在一名魔弓手的背后,手起剑落,鲜血飞溅,从断裂的喉管中喷出。那家伙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那样倒了下去,连最后的诅咒都没能说出口。

然后他歪歪头,注意到了身处危险之中的费纳希雅,他反手将剑从一具尸体上抽出,闪身冲去,速度竟然比箭更快。他提剑一挥,大开大合的动作连续挡开三支飞矢,在他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前,那箭矢突然化作一道道白光,从剑中,钻入他的身体。他身子一凛,跪倒下去,将撕心裂肺的惨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是光魔法。

三名士兵立即扑向他,准备给他最后一击。不过,他们实在是运气不佳,因为帕泽尔脸上痛苦的神情已经完全被残忍的笑容所取代。

若刚才只是杀人游戏,现在的帕泽尔,才真正因为疼痛而愤怒了。

他手指勾住剑柄,猛然跳起,举剑横打,化解了对方的攻势,然后——便是一场屠杀。

裂颅,贯喉,断肠。干净利落,毫无虚晃花哨的招式。漂亮的转身,剑从手中掷出,刺中隐藏在草丛中的一个魔弓手。剑刺进左胸,剑插碎他的肋骨,穿心而过,巨大的力道使他连连后退,他的后背撞上树干,剑刺透后背,钉住树皮,直将他钉死在树干上。

帕泽尔转身过去,幸存的魔弓手的下一支箭已经到了。对方故技重施,光之魔法在箭锋闪耀着银光。但这一次,帕泽尔竟然直直撞上飞矢,硬吃下一击。箭矢化作白光,刺进他的身体。帕泽尔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和狰狞。

魔弓手惊慌失措,他以为这一击足够将对手打倒,但似乎毫无作用。他丢下长弓,拔腿逃跑,但帕泽尔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下一秒,他已经到了他的背后。帕泽尔一把抓住弩手,把他拎了起来,好像他毫无重量。在魔弓手绝望的求饶声中,他咧开嘴,露出一对锋利的尖牙,朝对方的脖子咬了下去。

刺穿皮肉,破入血管。

魔弓手的挣扎慢慢停了下来,身体迅速干瘪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帕泽尔松开他,他的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

帕泽尔把剑从另一个魔弓手的尸体和树干里抽出,剑身未沾染上一丝血迹,寒光逼人。他跨过地上的尸体,剑锋轻转。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名身为队长的骑士,他的部下一直在拖住他,而骑士本人,早已经到了费纳希雅跟前。

但是,还来得及。

帕泽尔勾起微笑,身子前倾,疾冲而去。骑士突然回身一剑迎来,金色的圣光从全身爆起,圣光之力猛一震荡,帕泽尔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淡淡的圣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好像火焰灼烧般,然而这种痛却是精神上的。

“哈哈哈!”骑士发出大笑,“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吗?侠盗帕泽尔,可怕的速度,出人意料的袭击,无人能敌。我一直在寻找你的弱点。果然!你不是人类!”他倒提起剑,剑身与护手形成一个闪耀着的圣十字。“没想到我是圣骑士吧,邪物?神圣:审判!”

金光凝成的十字从剑身上飞出,压向倒在地上的帕泽尔。帕泽尔死咬着牙,想要挪动身体躲开这一击,却只以痛苦的惨叫作结。

“让自己的部下送死来寻找我的弱点吗?”帕泽尔咬着牙说道。“圣光还真是……助纣为虐呢。”神圣印记烙进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开始融化,好像被烈焰烧炼的金属,连叫声都仿佛变成了液态。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完蛋了!”一字一顿,骑士抬手一剑斩下了他的脑袋。“顺便解决了恶贼帕泽尔,又是大功一件呢。”

他转过身,如铁塔般立在费纳希雅面前,提剑过肩,手腕狠狠地压了下去。费纳希雅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还没打败那个家伙……为父王报仇……真的……好不甘心。

重剑压顶而来,锋刃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然而这时候,那寒光,与阳光一同突然消失不见——

骑士只感觉双肩一重,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道银白的剑光自上而下,刺进了他的咽喉,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声响。他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帕泽尔踩在他双肩上满脸蔑笑的神情。

怎么可能!骑士恶狠狠地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重剑从手中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然后,他向后倒下。

帕泽尔轻盈地一跳,平稳着地。身后那个刚才被骑士干掉的“帕泽尔”现在已经化成一滩烂泥,包括那颗被斩下的头颅。

帕泽尔收剑回鞘,跨过前方不远处的一具尸体,朝她走来。

“那个……谢谢你。”费纳希雅说道。“你……是人类吗?”

“吸血鬼的一种。不过算得上是半个人类。”帕泽尔说道,倒是毫无隐瞒,“还有别的问题吗?”

她摇头。

“那么,轮到我问你了。”他咧开嘴,唇间露出锋利尖牙的一角。“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

“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不小心惹上了些小麻烦。”哈劳斯咳嗽了几下,挣扎着站起来,“谢谢你救了我们,现在我们要离开了。”他蹒跚地走向费纳希雅。

“有趣,旅人?会是骑士的装束,会戴着王国颁发的骑士勋章?”帕泽尔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你们的马车还是皇家纹饰,又有谁看不出来呢?况且,马车上还有追踪法术的痕迹。”

这句话令费纳希雅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看向哈劳斯。

“该死,我真的不知道。”哈劳斯解释道,然而没有任何解释能破除误会,重新获得对方的信任,更何况,从一开始,费纳希雅就不能完全信任他。

“没错,我是皇族,斯瓦迪亚王国公主,费纳希雅。”

“很好,老规矩,留下所有的财物,你们就可以走了。”帕泽尔转身朝马车走去。

“等等!”费纳希雅突然说道。“我要你帮我。”口气与其说是求情,倒不如说是命令。

“我不想跟王公贵族打交道。”帕泽尔脚步未停,“走吧,趁我改主意,杀死你们之前。”

“你疯了吗,费纳希雅?”哈劳斯看着她,她眼中的坚毅让他感到陌生。

“我很正常!”她说。

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她不能跟哈劳斯单独上路。

那样的话,如果他真的是贝狄威尔派来的杀手,而刚刚的事件只是为了方便行动,清除闲杂人等的话,他日后的行动就会变得太轻而易举了。而且,前路凶险,正如刚才所见,这个表面平静的国家仍有许多暗藏的势力,如静海下的逆流般搅动着,她无疑需要对自己的安全做出更加有力的保证。因此,虽然她并不清楚帕泽尔是否会是真正的杀手,但至少这两人同行,可以彼此牵制。

“现在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而是一个被追杀的流亡者,如你所见。”

“那又怎样?”

“我要你帮我复国。”

“不!费纳希雅殿下,您绝对不能求这种人!”哈劳斯再次说道。

帕泽尔在马车里翻动着寻找值钱的物件,只说:“我记得,法斯特那老东西应该还壮实着呢。”

“因为,他被人谋杀了。”

帕泽尔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她。

“他最信任的卫士贝狄威尔杀了他。父王特别信任那个混蛋,甚至出乎想象。他竟然杀了父王,我亲眼看见……”她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那天那一幕好像一把尖锥。

“那是你自己家的事情。”帕泽尔说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因为……因为我才是——”

“你才是真正的王位继承者吧?”帕泽尔说。费纳希雅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真可笑。我来告诉你吧,没人在意由谁来当王,是高是矮,是男是女,无论谁坐在王位上,权贵还是权贵,贫民还是贫民,仗还得打,宫殿还要修,宴会照办不误,人们还要交税。那么你说,你和那个抢走你王位的混蛋,有什么不一样?”他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让她很是不舒服。

她一时语塞,急得脸红,却找不到词句来为自己申辩。

“所以,都一样。”帕泽尔一耸肩,仰着头望天,忽然又瞥来目光,“他能夺走你的王位,至少证明他比你有能力,有手段。”

这句话好像一把匕首,突然在她心口刺了一下。她感到鼻子发酸,眼泪含在眼中,就要决堤,却还是强忍泪水,说道:“他是魔灵的仆人!他靠的是魔灵的帮助……”

帕泽尔的目光变了,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认真的眼神。她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继续说道:“王国一直有不断发生的婴儿失踪案,每个月都有一些新生的婴儿失踪不见,从此便不知下落。”

帕泽尔点点头:“听说过,我还截获过一支贩奴队,他们往王都去,所贩的全是新生的婴儿。”他笑了一下,“你认为这跟那个魔灵有关?”

“我不清楚,但是这件事,魔灵和那个篡夺者,都脱不了干系。”

帕泽尔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然而认真的神情再度消失,轻佻的意味重新从他勾起的嘴角爬上脸颊。“那么,报酬?”

“你可以相信我的支付能力,无论你要什么。”

“费纳希雅殿下!”哈劳斯看着她,可是她心意已决,这么做只能加重她的疑心。

“无论我要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很久,费纳希雅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付得起他的条件。

“对,要什么都可以。”

“我要斯瓦迪亚皇家宝库的钥匙。”他一字一顿,声音却很是轻松,好像并不在意费纳希雅到底会不会接受这个条件。

“你这混蛋!你是要亵渎王室吗!”哈劳斯咬牙切齿。

“真遗憾。那么,后会有期。”帕泽尔两手一摊,转身走去。

“等等!我接受!”费纳希雅说道。

“费纳希雅!”

费纳希雅看了看哈劳斯,轻叹了一口气,或许帕泽尔的条件确实十分过分,可是人却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他的这种“狮子大开口”反倒让她感到安心。

“成交。”帕泽尔半转过身,脸上一副胜利般的笑意,“那么,你认为现在有谁可能会支持你?”

“我不清楚……我们正往北去,去找哈伦哥斯伯爵,他是我父王的老朋友,应该会帮助我的。”

“可以试试,不过别抱太大希望,那些有权有势的,基本没有什么好东西。”帕泽尔说道,“不过,至少到那里可以先收集些情报。”他顿了一下,“在此之前,你们先跟我去林子里的据点。我想我得带点东西,顺便给你们弄些疗伤的药。”

他转向费纳希雅,“还有,费纳希雅公主,我想我也应该找一套衣服让你换上——你这身公主衣裙既不便行动,又容易惹麻烦。”

“还有,从现在开始,费纳希雅,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包括你?”哈劳斯不屑地哼哼了两声。

黑色眼罩映衬下的银色双瞳中闪耀着神秘的笑意。

“对,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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