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笼罩在昏暗火光下的宫殿，在静谧的夜中透出某种温馨的情调。可是现在，周围蠢蠢欲动的黑暗好似张口待食的野兽，冷冷地盯着她。

血腥味在冰冷的殿堂中飘荡着，她还深深地记得，那个男人杀死她父亲时的目光，凶狠而得意，充满血红的杀气。

她的指甲死死地咬进肉里，身子缩成一团，想哭却不敢出声——那些铁靴在她附近刺耳地踏响。只有不断发抖的身体，宣泄着她的害怕和无声的哭泣。

突然，一丝鲜血般的火光洒了下来，她猛地抬起头，身体不停地向后缩去，脸上惊慌的样子仿佛正临末日。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捂住了她即将发出尖叫的嘴巴。

黑暗中，她看见一张年轻的脸颊，好像见过却只有极为模糊的印象，却给她一种莫名的温暖感。

“别怕，费纳希雅殿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他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一只生茧的手掌在她的面前摊开来。

她盯着他，手伸了出去，却停在了半空。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手向前探了探，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走一步算一步。

她没得选。

他的手却出乎意料的冰冷，费纳希雅抬起头，那张脸变了，狰狞得可怕，好像拥有这张面孔的那个男人把剑刺进他父亲胸口时的神情，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要你把王位给我！”

她抽噎着向后退去，拼命想挣脱他的手，身体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缩成一团。那个男人的手化为利爪，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她尖叫着拍打着他的手臂，却打了个空。

“为……为什么不让我杀死她！”

男人牙关紧咬，恶毒还残留在他的脸颊，双眉却拧出痛苦的纹路，然后他的身体变成一团黑色烟雾，在空中呈现出一个初具形态的魔灵。

她听见魔灵幽魂般嘶哑的声音说道：“听着，人类。她对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我要你找到一个人，去接近她，取信于她，利用她找到那个东西，再把她干掉。”深邃黑暗中浮动着的脸孔显现出一丝阴笑。

“而且，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

“你做噩梦了。”

费纳希雅慢慢睁开眼，辚辚的马车声再次回到耳畔，噩梦惊出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下去。

车窗外是一张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庞，他像在梦中向她伸出手时那样，嘴角勾起一个安慰的笑，只是从他脸颊一侧流过的清冷的月光，多少冷却了他温暖的笑意。

她慌忙地抹了两下脸颊，身子向车座里靠了靠，把脸隐藏在朦胧的夜影中，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她双颊上的泪痕。“嗯……没什么的，哈劳斯，我很好，真的。”

“都过去了，”哈劳斯轻声说道，“你现在很安全。”

他说的没错——至少看上去确实如此——她已经逃出了王宫，逃出了篡夺者满城的追捕搜查，并在哈劳斯部下的接应下离开了王城。

几乎在离开帕拉汶城的高墙的一霎，眼泪终于冲垮了她坚守着的堤坝，倾泻而出。疲惫的身体在瞬间失去了力气，她慢慢沉入梦中，可是梦境并没有给她应有的静谧，那些恐怖的记忆被拆成碎片，混乱地拼在一起，依旧入梦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画面随着马车前进的颠簸而摇晃着，马队正在高大树木掩护的大道上一路疾驰，哈劳斯和他麾下的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护卫在旁。

“我们现在在哪？”

哈劳斯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博诺尼亚森林。”

“博诺尼亚森林？”她吃惊地看着他，几乎在用喊的方式与他交流。“不！快点停车！我们不能……如果我们遇上他，就死定了！”

“对不起，殿下，事实上，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贝狄威尔设下了天罗地网，几乎每一条大道，都有他派出的搜寻者！这条路，我们只能冒险一试。这条路很危险，但同样也是最安全的，我不觉得贝狄威尔的人胆敢深入博诺尼亚森林，我知道那个人是林间的恶魔，但面前别无他路。只要我们能侥幸穿过森林，很快就可以抵达哈伦哥斯堡，哈伦哥斯伯爵的领地。伯爵是您父王生前的好友，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费纳希雅沉默着，不再说什么。他是对的。

但她心中仍然有一个问题始终在纠缠不休：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在哈劳斯和他的骑士的保护下，她确实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却像是水面上的幻影。一碰即碎。

诚然，她与哈劳斯从小相识，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时常在一起玩耍，可是自从他离开王都，走上骑士之路已经将近八年了，儿时的友谊是否还在尚未可知，更重要的是，费纳希雅很清楚，哈劳斯的父亲，王国的前任元帅格罗尔斯，某种意义上却是被她的父王法斯特·亚瑟害死的……

十六年前诺德从海上大举入侵，很快控制了王国的西海岸，她父王率大军西征，却由于武断，孤军深入，陷入困境。在掩护国王撤离时，格罗尔斯死于诺德人之手，尸体被挂在提哈城上。失去父亲那年，他只有两岁。她清晰地记得，哈劳斯十岁离开王都那年，曾说过，要去反抗那种“臣为君活，为君死”的命运，那曾害死了他父亲的命运。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会突然来此，帮助她这皇室正统？而且，时间刚巧。

窗外夜色愈加浓重深沉，星斗布满夜空，父王曾告诉她，死去的君王会化作天上的星辰，继续注视着他的国，可是，他现在看得见吗？可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吗？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窗外夜静更阑。

“我要你找到一个人，接近她，取信于她，利用她找到那个东西，再把她干掉！”魔灵的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打了个冷战。

若不是自己当时就躲在王座厅的楼座里，恐怕根本无法听到魔灵和篡夺者贝狄威尔的密谋！根本无从知晓这个可怕的计划！

可是知道了这些，反倒一刻也无法安心下来了。

当她从这种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哈劳斯的身边突然多出一骑同行。那人骑着一匹栗色马，穿着绣着繁复魔纹的衣袍，他的身体和身上的护具一样单薄，每个动作中却充满了力量感。传送法术的浅蓝色余辉仍然环绕着他，过了一会才彻底消散。

是魔法师。

魔法师似乎注意到了她一直在看着他，于是微微低头，优雅地向她致意。然后，他低声与哈劳斯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她只能捕捉到几个无用的破碎音节。哈劳斯脸上的笑容让费纳希雅似乎嗅到了某种类似阴谋的气味，尤其是两人交流间不时回头看她一下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

她盯着那魔法师，总觉得这个家伙会做出些什么。果然，没过多久，他突然高声宣布：“停止前进！”

马车停了下来，众位骑士勒住飞驰的马蹄，骏马发出阵阵不满的嘶鸣。

她听见魔法师小声嘀咕道：“该死，还是被他们追来了。”却觉得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

“一、二、三……”魔法师煞有介事地数着，空气里的紧张气息随着数字激增起来，“一支十人小队，没有魔法师。”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魔力迅速在掌心旋转着，无名指上的魔戒微弱地闪耀着。“呼”的一声，一团火焰在他掌中点燃，不安分地跃动着，他目光一凛，火球飞扑出去，直冲向不远处的一丛灌木，明亮的火球在昏暗的林中，仿佛一道醒目的信号。

“嗖！”一声厉响，从那团灌木中飞出一支羽箭，刺穿空中的烈焰，直朝魔法师扑来。魔法师不慌不忙地凝结魔力，在面前撑起一道浅蓝色的透明护盾。

没有人注意到，那支箭箭尾的翎羽，竟然没有被火焰所点燃。

当魔法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空中的火球突然从中间破开，爆成无数火星，散落在堆积着枯木和碎叶的林间道上，嘶嘶作响，好像不甘的哀鸣。费纳希雅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了魔法师的惨叫声。一股热血溅进车窗，染上她的脸颊，一种恶心黏滞的感觉便是从喉头涌了上来。

魔法师中箭落马，满口鲜血，仰倒在地，看起来想说话，但只是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他死了。

费纳希雅看得见他左胸的半截箭尾，他身前的魔力护盾仍在，中间却被撕开了一个箭头大小的破洞。这时整个护盾爬上龟壳纹路般的裂痕，碎裂开来，散落的魔法凝结体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魔毁箭。”哈劳斯震惊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