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我们家的田里跑来了一只兔子！”
扎着两根小辫的小女孩揽着竹篓，从田间跑进屋内，她的身上沾满了泥巴，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烂漫笑容。
这时的梨月，正享受着一年间为数不多的假期，躺在凉椅上，看着冲自己跑来的可爱女儿，他的嘴角不禁勾了起来。
“那你帮爸爸把它赶走好不好啊？”
“呃…那个……”小女孩突然收起了笑容，想了半天，才开口道：“爸爸，小兔子很可怜的……”
梨月一愣，发觉自己会错了意，改口道：“吟儿，你是想养它吗？”
“嗯嗯！”小梨吟使劲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盼。
“这倒没什么问题，只要你妈妈同意就好了。不过，自己养的宠物可要自己负责好，不能三分钟热度！”
不待梨月说完，小梨吟已经把竹篓里的菜全部倒在地上，欢呼着冲进田里抓兔子去了。
也许是天赋异禀，彼时还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小梨吟，已然是身手矫健，不消十分钟的功夫，一只又大又白的兔子便被她兴冲冲地提了出来。
“吟儿，那兔子放它在家里跑就好了，非得关着干啥？”梨月摸着菜篓中的肥兔子，看着蹲在地上费力地编制这竹笼的女儿，未免有些心疼。
编笼子是门手艺活，靠的是熟能生巧。自家女儿力气虽大，可也被这一根根坚韧的竹条弄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就被弹回来的竹条抽一下子，整条手臂上满是鲜红的印子。
“爸爸来帮你弄吧。”
“不要，我自己来。”梨吟头也不回的拒绝了父亲的提议，继续吭哧吭哧地摆弄着。
“……”梨月默默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女儿这固执的性格是好是坏。可不论如何，他总归是不忍看到女儿受罪，于是开口道：“这样吧，你把这兔子在屋里养着，不管它怎么弄脏弄乱，爸爸妈妈来收拾，总行了吧？”
“还、还是不了。关起来方便！”
不知为何，梨月从女儿的声音中读出一丝心虚的意味，她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小梨吟终于是在梨月的帮助下编好了笼子，没办法，她自己编出来的玩意缝大如斗，莫说兔子，便是一条狗恐怕也能来去自如。
“以后你就是我的宠物了！名字就叫，嗯…就叫小白！”小梨吟将手指伸进笼子，摸了摸兔子的头，全然不顾夏国的宠物兔子大概有一半都叫‘小白’。
“小白小白，你要听话，可不许到处乱跑哦！”
兔子自然听不懂人话，只是向后一缩，肥大的身躯颤抖着，小小的眼中满是恐惧。
……】
清晨
不到六点，梨月便早早地起了床，对他而言，这已是难得的放松，若是在工作期间，醒来的时间还得往前推个把小时。
为了不打扰习惯八点起的妻女，梨月小心的走出屋子，来到门口的小院。正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意却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吟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走上前去，只见女儿蹲在兔笼前，面前摆着一排沾着露水的青菜，澄澈的双眼看看兔子，又看看青菜，似在等上面的水干。
“爸爸！”专注于眼前的小梨吟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怕小白饿了，就去田里摘了菜，准备喂它呢！”
梨月对此并不惊讶，小孩子总是会对新玩具爱不释手，有个一两天的新鲜劲是正常的。
“不过，也没有必要起这么早吧。现在露气还重，就算把菜摘来了也晒不干。而且你还小，睡眠不够可是会长不高的哦！”
“呜，其、其实，我还怕小白跑了，所以担心得来看看……”
噗。看着眼前凝重的小脸，梨月心生好笑，摸摸女儿的头，宽慰道：“一只兔子而已，怎么跑得出去？好了，回去睡觉吧，小孩子家的，身体要紧。”
“唔……”小梨吟扭捏了半天，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走时还不忘叮嘱道：“爸爸要帮我看好它哦！”
“放心吧。”
此后，梨吟每天除了上课，几乎花上一半的时间在兔子身上，摘菜、喂兔子、清扫笼子，没事的时候便盯着兔子看，尽管如此，曾经的肥兔子还是消瘦许多。
而对梨月来说，家庭中似乎多了一位重要的成员，可他却对此没有什么实感。这是因为女儿除了打扫笼子，从不把兔子给放出来，哪怕他有心要让兔子在家里运动运动，小梨吟都不肯点头。
是只属于她的兔子吗？
……】
一日中午。
“啊！”
门口传来的惨叫惊动了正在屋内看电视的梨月，不过普通人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如猎豹一般跃到门口，查看女儿的情况。
“呜呜呜。”见梨月出来，抱着兔笼的小梨吟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声音中装着道不尽的委屈与伤心：“爸爸，小白跑了……”
原来是只是兔子跑了。梨月心中松了口气，接过女儿手中的笼子看了看，却见竹笼的背面被咬出了一个窟窿，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想不到一只兔子竟能有这般聪明。看着泣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只得无奈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只兔子而已，爸爸给你再买一只就是了。”
“不要，我就要小白，呜呜呜……”
“……那，去田里找找？说不定它还没跑远。”
“呜！好！”
闻言，小梨吟顿时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时地抽噎两下。
梨月没有想到，花了半天功夫，他们居然真的在田里将小白又抓了回来。更没有想到，找回兔子的小梨吟不仅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吟儿，兔子不是找回来了吗？”
“……”
无论梨月怎么问，小梨吟都是摇着头不肯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兔子。
次日，小梨吟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铁质的笼子，梨月后来才知道，这个笼子花了她一个月攒下的零花钱。
“小白，亏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要逃跑！太过分了！”
蹲在铁笼前，小梨吟对着瑟瑟发抖的兔子开起了批斗大会，这一幕若是叫他人看去，定然会因这小领导的架势所逗笑。
可梨月有点笑不出来。
“好啦，吟儿，说不定是因为你每天关得太紧，小白才会逃跑的哦？兔子是要运动的，你看，它都瘦了这么多。还是时不时地让它出来散散心，怎么样？”小孩子的占有欲太强也许不是一件好事，他决定循循善诱。
“不好！”小梨吟坚定地摇了摇头，让梨月顿时没了话语。
算了，随她去吧，一只兔子而已。
……】
后来，小白又跑了一次，尽管那时的它已经瘦骨嶙峋，但还是趁着笼子没关紧，自己打开了小小的铁门。
小梨吟又哭了一场，所幸，小白再次被抓回来。
这么聪明的兔子，怎么偏偏不知道跑远呢？
梨月心中奇怪，一时忘了手中的电话。
“梨吟爸爸？您在听吗？”
“啊，不好意思，老师，您继续说。”
“欸——”电话那头的老师叹了口气，无奈道：“该说的我也说了，梨吟她现在每天都抱着一只兔子来学校，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您说，这要是咬到了别的小朋友多不好。而且，上课时孩子们都盯着她看，影响学习……”
“真是抱歉，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劝劝她的。”
“……”
待对面挂了电话，梨月放下手机，苦笑着挠了挠头。饶是他也想不到，再次找回小白后，小梨吟会固执地把它带在身边，怎么说也不听。
罢了，过几天去学校看看情况吧。打定主意，梨月看向女儿的卧室门——她此刻大概正抱着兔子睡觉。
莫名的，梨月有些不安。
……】
“我不过是随便玩了玩，谁知道它这么不经弄！”高个子的男孩无畏地俯视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女孩，语气中满是不屑。
在他的脚下，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殷红的血迹被拖成了长长的一条，周围散落着几缕沾血的毛发，一只兔子躺在血迹的尽头，一只腿还在无力地蹬着，小小的眼中已经没了生气。
“哼，再说了，要不是这只死兔子想咬我，我也不会这样子，这叫正当防卫，懂吗！”
小梨吟的眼睛努力眨了眨，意外地没有眼泪流出来。
这是她第二次意识到生命的无常，上一次是半年前易叔叔离开的时候。从那时起她便很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想不到，不过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把小白装进了书包里……
明明逃跑了那么多次都找回来了。
“好啦，你这个样子吓唬谁呢？不就是一只兔子吗？我家有的是钱，赔你十只都……”
“噗呃——”
高个子男孩话音未落，一只小小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肚子上，令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咚！”
又是一拳，他站不住了，倒在了地上。凭着个子高在学校里专横跋扈的他不曾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孩如此轻松的打翻在地。
“啊——”
他感到自己的头发被撤下一把，接着，一根绳子缠上了他的颈脖。
脖子被勒得很痛，身子不自主的移动了起来。
这是？她是要……她是要把我拖死？像那只兔子一样！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救命！救救我！咳咳……”脖子上的绳索收紧，他说不出话来了。
“住手！梨吟！你在干什么？”
老师及时地出现了，她试图阻止，却被猛地撞翻。
“喂，喂！同学们！”
孩子们一拥而上，却没有人能夺下梨吟手中的绳子，甚至连阻挡她的脚步都做不到。
高个子男孩双眼翻白，口中已经吐出了白沫。
完蛋了。老师的心中万念俱灰，她料想不到居然没人能够阻止一个小女孩。如果自己带的学生死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恐怕也到头了，早知道就阻止那孩子杀那只兔子了。
“够了！”
一只大手凭空出现，夺下了梨吟手中的绳子，将其丢在地上。老师见状，也顾不上来者是谁，连滚带爬地来到男孩身边做起了人工呼吸，还好，男孩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不再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你就是她爸爸对吧！快走！带着她快——滚！”老师奋力咆哮着，多到要溢出的正义感令她无法容忍这种恶行。
“……走吧。”梨月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梨吟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表情。
田间传来动物窸窣的声音，晚照泼洒在乡间的水泥路上，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没想杀死他，我、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梨吟悄**地抬起眼，看了看父亲宽厚的大手，想要牵住，却又有些畏缩。
“……”
“爸爸，你会对我失望吗？”小梨吟的身子颤抖起来，她害怕听到那个料想之中的答案。
梨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女儿，眼神复杂得叫人读不懂。
小梨吟颤抖得更厉害了。
良久，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又仿佛是幻听。
“爸爸没有对你失望。”梨月牵起女儿的手，缓缓开口：“吟儿，从小你的力气就很大，再过几年，也许就要超过爸爸了吧。”
“那个男生做了坏事，当然应该受到惩罚。”
“可你的愤怒缘何而来？是因为他残忍地杀死了一只兔子？还是仅仅因为那是你的兔子？”
“吟儿，你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注定不会走上一条平凡的道路，你心中的执念会是你的阻碍。”
“无论理由多么正当，如果你只想着你的‘兔子’，你的行为也只是暴力而已。总有一天，你要学会为真正的正义使用力量。”
“……”
“爸爸，我听不懂。”小梨吟再次低下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没关系，没有人会在你这个年纪就懂的，只要记住就好了。”
“嗯！”小梨吟用力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哈哈，那就好！”梨月笑了起来，将女儿抱起，向家的方向走去，“走，今天爸爸给你做红烧猪肉！”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