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染墨,月色溅寒,风烟残尽,云翳阑珊。

一捧溶溶的清辉,洋洋洒洒的浸着黯淡的天幕,澄澈之间透着一股泠泠的凉意。虽然是八九月的夏末,那闷燥了一季的枯热还没完全褪尽,然而这样夜深人静的三更五鼓时分,沐在这汪凄清里,仍是一阵不知不觉渗入骨髓的冷。

一袭宽大而飘摇的黑影,从幽邃的夜色尽头而来,从那一拘浮在天际的辉华中掠过,如同一只巨大的灰蝠,再度消失于夜那漆黑的眸中,没有发出半点的声息。

眼前一片茫然的灰,那是浓浓的黑里掺杂着姣姣的白,那抹黯淡的影子就在这样的颜色的踏空而行,脚下略过了无数的景,从浩瀚暗涌的江海到绵延起伏的山川,最终,当那景色变换为一派流光溢彩时,影子原本迅疾的身形慢了下来。

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星罗棋布着无数灯火,虽然那灯不甚明亮,却也将之点缀的有了些生息和温暖。

黑影的身形在空中顿了顿,而后缓缓的笔直落下,直穿过了一片低矮的云,脚下的一切逐渐清晰。

待得纵横交错的街道与间或穿行的夜车已经可以看得清楚时,那影子停下了坠落的轨迹,在空中浮泛了一会儿,似是在辨明方向一般,而后再度悄无声息的掠出,朝着这座城的一个角落飞去,脚下的街景,瞬息万变的向后流逝。

然而,就在那景变幻至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时,忽然的,那黑影风驰电掣的身形惊鹤般的止住,与此同时,一道黝黑的剑光,起于黄泉,归于碧落,斩断天都般的掠过了那影子。

那剑光一闪即逝,黑影却没再前行,而是凌虚驻足,及至此刻方才能看清,那似乎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宽袍中的人,头上罩着同样漆黑而宽大的兜帽,被这堪比夜的颜色遮蔽,使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都无法看的分明。

然而,在黑影脚下的交叉口处,一个同样漆黑的人影笔直的立在似乎已经坏损的路灯顶端,囫囵的隐匿在夜色的朦胧里,只能依稀可以辨识出大约是男子的身形和被他手中执着一根黝黑而欣长的事物,那人仰着脸,却看不清面容,只是一双精亮的眸子甚是惹眼,仿佛是倒映在湖面的星辰,与遥遥的天穹铮然相对。

“看着一剑的手法声势,阁下应该是蜀山门下,却不知,是天字辈的哪个老道,放着好好的牛鼻子不干,偏生的千里迢迢来这儿充作拦路的狗子!”故意压得的低哑的声音,嘶嘶的从黑色的兜帽下传出,言语间却透着无尽的张狂,还在咬字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立在灯头的人影沉默了良久,方才低声答道:“贫道乃是蜀山派天华真人座下二弟子,道号玄月。”

“啧啧,原来不是天字辈的那几个老不死的,而是个小牛鼻子,不过这般的修为,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只不过于此拦路,却是何为?”天上的黑影桀桀的笑道,声音仍是那般的嘶哑低黯。

这一回,那自称玄月的黑影连答复也没有,只是那般静静的默然而立。

“罢了,恐怕此事也瞒不过你们蜀山这帮大大小小,中不溜秋的牛鼻子,只不过天一那老牛忒也托大,难不成竟只派了你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后生小子来?看来岁月不饶人,没想到这老牛鼻子也有老糊涂了的一天!”见玄月良久不做声,黑影冷声哼道。

明朗若星的眸子里精光一闪,一抹薄白的怒色幡然而过,玄月将手中漆黑的长物一摆,寒着嗓子轻声道:“前辈自重,还请不要对贫道门中师长出言不逊!”

“前辈?呵呵,对于你这后生小子来说,这么称呼倒也不妨,不过倒没瞧出,乖后生你还是个尊师重教,三纲五常的道学先生,小小年纪倒真是少年老成!”黑影立在天际,阴阳怪气的说道。

被对方这番皮里阳秋的明嘲暗讽,玄月却似乎不以为意,又回到了闷声不语的样子,只是那般渊渟岳峙的站着。

“只不过,咯咯,乖后生你这副正儿八经的做派虽然装的像模像样,谁曾想内里面却着实是个假正经呐!咯咯!”不管那边厢保持沉默的玄月,黑影自说自话的接着道,语罢又是桀然长笑。

这番说辞却让玄月感到一阵困惑,星眸一转,似乎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又甚是好奇,于是再度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这一次,轮到了那黑影不言不语,只是那样的立在虚空,从那宽大的黑袍下,用无法看清的目光戏谑的看着适才一剑横天的玄月。

惚而的,原本寂寥而舒缓的夜风骤然加急,只是几息间,原本聚在夜空,将皓月遮蔽的云被纷纷扰扰的拂散开来,云开雾散,又是一捧清冷而柔亮的光坠落而下。

玄月那张平凡的面容变得清晰,手中那把黑色长剑也终究随着月光的照耀而显现出来,与他相同的,自然还有那漂浮在天际,身裹黑色宽袍的影子。

然而,就在他凝起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瞳,想要看清那人时,却不由得神色一愣。

那忽而转疾的夜风呼呼的吹,吹动着那人袍角广袖猎猎翻动,忽然的一个瞬间,那原本如若苍空中一面黑色旌旗般的影子陡然的从中裂开,劲风扫过,撕扯着将之带入了遥遥的夜色里,直至再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那黑影原本凌虚独立的地方,浮着一个青色的娇小身影。

是的,那人远远望去,是青色的,待得玄月凝神望去,才看清,那人的身周有青色的寒芒不住的四散,那青芒甚是刺眼,以至于遥看上去,使得那个人都像是青色的一般。

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竟然是浑身赤裸的!

背后是皓白的半月,身周是青熠熠的寒芒,沐在澄澈透明,宛然若水的月光里,梳着一双马尾的少女不着丝缕,白璧般无瑕的胴体就那么毫不顾忌的展现在了眼前。

饶是玄月修炼多年,道心稳固,此刻却仍旧不由自主的红了红脸,连忙的避开了目光。

“你!成何体统!”玄月侧着脸,咬牙道。

“怎么,将瓦的袍子一剑劈成两半的,不正是乖后生你吗?哎呀,这个样子时,再叫乖后生好像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对不?大哥哥?”看来最多十一二岁的女孩在空中,用清脆而娇蛮的声音,笑嘻嘻的说道。

听到这番说辞,玄月微微的皱了皱眉,跟着竟不顾那少女仍旧赤身裸体的仰头望去,面色寒凉的对着她。

“你,不是人?!”没头没脑的,玄月低声道,既像是询问,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少女微笑不语,夜风虽然已经停了下来,但她长长的马尾仍在空中不住的被吹拂般的飘飘而舞。

“贫道方才那一剑明明斩过了你,却未将你劈成两半…”玄月寒声道,“这世间,除了灵,还没有什么是贫道斩不开的,所以你是灵体,是剑灵!”。

“啧啧,果然猜到了呢,看来蜀山弟子也不如瓦想想中一般的脓包嘛,起码脑子还算好使,当然大哥哥你的剑法更加不能算是脓包。嘻嘻…”少女咿咿呀呀的说道,跟着用小小的手捂住了嘴巴,吃吃的笑了笑。

玄月却是若有所思的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少女,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怎么,难不成大哥哥你被瓦魅惑住了,要拜倒在瓦的石榴裙下?哦,可惜,瓦没有穿裙子呢!”少女戏虐的笑道。

神色几变,终究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少女,那在光芒的衬托里愈显娇美的身躯,虽然有些含苞待放的稚嫩,却也平添了几分让人无法理解的,有些残忍的快感。

“六合剑灵,青剑,太乙?”手执黑剑的少年思索良久,用笃定的口气问道。

“不错,大哥哥好厉害,不光是剑灵的身份,连瓦的名字都猜到了!”被玄月称作太乙的少女似是赞许,又似乎嘲弄的道,“那么既然大哥哥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拦瓦的路吗?”说到这里,原本一直巧笑嫣然的少女忽然的声调一低,“你又拦得住吗?”

随着那样一句话语,原本灼目的青芒兀然一震,不再吞吐涨落,而是在空中凝结成了纤细的针状物,列成参差的一环,绕在少女赤裸的身周。

“不管拦不拦的住,贫道都不会神遗血脉落入你们魔教手中!…”那绚烂的一幕让玄月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黑剑,微微的屈膝矮身,左手间捏起了一个剑诀。

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并未让天空中的少女有所戒备,她是只是微微一哂,随后收了那副冰冷而阴沉的神色,换作了之前的笑靥。

“果然呢,大哥哥你也是为了那个才来到这里的,不过倒也算从另外一个方面证明了这个消息是真的呢,总算不是让瓦白跑一趟。”说完用一个白皙的手指抵住了自己的脸颊,似乎是想了一下,顿了顿才再开口道,“这样,为了酬谢大哥哥让瓦知道这些,喏,今晚就放过一马好了,不过大哥哥弄坏瓦袍子的事儿,可不能这么算了,就这样吧,也试试大哥哥的身手!”语笑晏晏间,忽然随手一指,环绕在她身周的青色针芒嗡的一声,鱼贯而出,渐次错落的从正面直直的射向了半蹲在路灯顶端,仗剑凝眸的玄月。

第一支光针射来时,玄月忽的一跃而起,那青芒射在了路灯之上,无声无息的将灯头切为两半。余下的青芒似是有灵性一般,并不是仍旧傻头傻脑的沿着原本的轨迹飞去,而是在空中陡然急转,呜呜的追着他而去。

青色的刃光连连闪烁,夹杂着黑色的剑影此起彼伏,那一连串暴雨疾风般激射而来的青芒长针被玄月躲的躲,挡的挡,斩的斩,一轮之后已经被闪避拨打个干净。

空中的赤裸少女饶有兴趣的看着,待得那一波青芒被尽数消灭殆尽。

“果然这么简单的让你知难而退呢,也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哥哥,后会有期了,瓦可是很期待有朝一日能试试大哥哥的剑到底如何呢~”高深莫测的微笑间,少女身周的青芒再一次大盛,凄煌的光几乎将她娇小而赤裸的躯体也包裹住了一般,她的身形在空中一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迹,缓缓的化作了夜幕中渐渐暗淡的一点,最后消逝。

依旧在原地矗然而立的玄月望着少女这样轻轻巧巧的消失在了夜空里,并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那样淡淡的看着她,良久,从两片略显干涩的薄唇间,喑哑而低沉的滚出了两个不清晰的字眼。

“太…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秋初的夜,寒凉...

那一夜,便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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