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犯了罪,所以我就没有帮助他人的资格吗?”

李庄生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正视着靳锡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你救赎了别人,自身所犯下的罪行就会被消除吗?那些因为你而受到伤害的人就会恢复如初吗?”

靳锡眉目紧蹙,很是奇怪,为何身为罪犯的李庄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本就是阴沟中的老鼠,见不得光,还妄想将温暖给予他人吗?

靳锡拿起桌上的一杯野格,一饮而尽,带着微醺的酒气继续说道:

“恶就是恶,罪犯也永远都会是罪犯,只有用绝对的暴力制止这些犯罪行为,让那些内心阴暗的人因为惧怕我而不敢造次!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那些罪恶!”

靳锡突然从寂静中爆发,面部肌肉抽搐着,拳头大力砸下,砸在茶几上,将酒杯震起,酒水随之洒出。靳锡俯身,缓缓靠近李庄生,目光中满是不屑与嘲弄,就如同在看一个舞台上独自演出的小丑,他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编号:21103050314,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长久沉默着的李庄生出声问道,他的手放在双膝上,紧握成拳。

“上帝要毁灭一座城市,于是贤者虔诚地向上帝发起了提问—如果这座城市中有五十个善者还要毁灭吗?”

“上帝说:不。”

靳锡又将一杯酒喝干,两根手指抓住了酒杯的杯沿,将其捻起,倒扣放在了另一个酒杯之上,如此重复着。

“于是,贤者又问道:如果这个城市中有三十个善者还要毁灭吗?”

“上帝还是说:不。”

“最后,贤者发出了最后的提问—如果这个城市中只剩下一个善者了,还要毁灭吗?”

“上帝还是说祂不会毁灭,只要这座城市中能找到一个善人。”

“是一个深刻的故事。”

李庄生这么说道,但靳锡却笑得很放肆,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了,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悲伤了起来,那是对一个人感到失望时的表情。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善人而放弃消灭所有恶人?再者说,从恶中诞生的善真的是纯善吗?”

“所以,这座城市中一个善人也没有。”

靳锡语气一顿,此时桌子上的所有酒杯都变得空荡,被靳锡堆叠在一起,造型之奇特,左右各自展开,中间却是笔直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是一个被钉死的十字架,就如同靳锡故事中所讲,如果那个城市中有那么一个善人,等待着他的是上帝的救赎,还是火刑架的炙烤。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靳锡这是在提醒李庄生,不要妄图去干扰什么,这是他主宰的世界,他的所思所想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靳锡追求的正义和善良是极端的,不沾染任何杂质的,他不相信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为了保持白莲的洁净,靳锡要清除池塘中所有污秽。

而此时的李庄生就像是将水面上的浮萍,叫嚣着池塘中的淤泥是有作用的,他们不该被清除!

“你没有名字,只有一串记录了你罪行的编号,也不要想在这座监狱中当你口中的善人,这不是作秀,没人会欣赏你的表演,你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不断踩踏别人生命的活下去,等到了性命垂危的时候,你是否还能坚持你所谓的善?”

靳锡厉声说道, 他的手指向前轻轻一点,那微妙的平衡终于被靳锡亲手打破,酒杯哗哗洒落,摔在茶几和地上,变成了一堆散落的碎片,李庄生旁观着那些晶莹的碎片,宛如美好被打破以后,失去原本形态后呈现出的混乱与无序。

李庄生深吸一口气,对着靳锡轻弯下腰,恭敬地说道:

“是我太自大了。”

“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撂下这最后一句话以后,靳锡就不再看李庄生一眼,对他来说能与一个罪犯交谈如此之久,而不是直接一枪毙了对方,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李庄生起身,默默向后退去,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来到了门外,李庄生脸上一直以来维持着的谦卑和恭敬尽数收敛,变为了一种深沉的漠然,通过与靳锡的交谈,李庄生明白了,坐在那里的人不是什么为了正义而战的侠义之士,只是一个沉醉于暴力中的自大者而已。

李庄生向前走去,手指在窗台上轻拂,眺望窗外的街景,只有从这里能看见城市中的灯火与人烟,而从大门走出去却只有萧瑟的荒漠。李庄生扫过每一条街道,放眼所及皆是安静祥和的景色,但那真的是和平吗?说到底所谓的和平到底是什么?

李庄生感到了疑惑,因为他从街上那些的人脸上看不见那种名为幸福的表情,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和惧怕,在靳锡的以暴制暴下,是让人人自危,不敢去做出任何超越界限的行为。那么问题又来了,所谓的界限又是什么?因为法律这种东西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了不是吗?

一开始人群回因为靳锡以残暴的手段惩戒了那些让人不齿的罪犯而感到开心,然后人群会因为靳锡杀死了抢劫犯等等罪不至死的人而觉得庆幸,因为还好不是他们抢劫。但再往后,人群惊讶的发现,犯罪这种改变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任何一个悲剧的形成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往往是由各种小事累积的成果。

但在这个世界中,为了不让小错铸就成大错,人人得以自危,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自己成为了犯罪的诱因,然后被靳锡无情的暴力镇压。

李庄生百无聊赖的收回了目光,同样的风景看久了难免让人感觉到疲倦。

“你说,我们被关在这里,终日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下面的那些平凡人是会开心,还是恐惧?”

李庄生背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突然对着身侧的位置,说道:

“我想,可能是恐惧更多一些吧。”

在李庄生旁边,缓缓走来的靳锡如是说道。他也将视线投向了下方的城市,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纠结,不知为何他看见那些来去匆匆的人群脸上失去了笑容的时候,就心痛到难以呼吸。

“是啊,恐惧,那无名,我有一个问题。”

无名回头,看见了李庄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瞳孔中散发出的寒光让他有些发冷,只听见李庄生一字一句地问道:

“如果一个自诩正义的人通过以暴制暴的手段打击犯罪,他不会将罪犯交给司法审判,而是直接让那些罪恶的灵魂回归尘土,这样一个人是恶人还是善人呢?”

李庄生的问题让无名呆愣住了,他的大脑如遭雷击一般,混乱不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浮现而出,却又始终看不清真面目。脑内的剧痛,让无名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大脑,他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而从李庄生的视角看去,就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也足以让验证了李庄生心中的猜疑。

于是,李庄生蹲下来凝视着无名,缓缓说道:

“好人总是需要恪守很多原则,他们有必须坚守的底线。”

李庄生嘴角上翘,似是在嘲弄什么。

“凡事皆始于一。”

“你要守护的原则在哪里?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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