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珊的认知里,对于星期二总是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愫。这源于很多年前的一次母子谈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江珊依旧对那一次谈话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不记得雪下了多久。总之,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即便是待在充斥着暖气的房间里,依然能感觉到阵阵寒意。
那个时候,母亲坐在阳台口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跟年幼的江山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母亲说:“以前啊,每个星期二的下午,电视台就没了信号,电视画面会变成一个大圆球……”
母亲说:“天太冷了,整个世界都快要冻坏了。”
母亲说:“我就不该生你这个小兔崽子。”
那个时候,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江珊记不得了。如果自己什么也没说,那严格上而言,算不上“谈话”。但江珊觉得自己一定是说了什么,说了些再也记不起的话。
又是一个星期二。
傍晚时分。
这个星期二没有下雪,只是天阴沉沉、灰蒙蒙的,风里带着水气,似乎是要下雨,却又死气沉沉的总也下不来。又或是因为已经是傍晚,天本该就这样灰蒙蒙的。
江珊穿了一件短款的羽绒服,再配上紧身牛仔裤和马丁靴,更显得身高腿长。她走出校园,站在马路边安静的等待着。往来的男生和女生,总会侧目看来。以至于江珊总感觉不自在,时不时的将羽绒服的下摆拽一拽,好像要遮住什么,却又无济于事。
老妈就会给自己买这种太现的衣服!
就不能多给自己一些钱,让自己买衣服吗?
江珊心底抱怨着。
林逸潇是开着车过来的。
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林逸潇,江珊有些意外。“你的车?”
“是啊。”林逸潇笑道,“刚提的。”
江珊上了车,一眼看到了车上挂着的一个吊坠里自己的照片。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照片?”
“不能说是偷拍吧?很不雅。”林逸潇笑了起来,岔开话题道:“想吃什么?”
“你过生日,你做主吧。”江珊道,“吃饭么,我不挑的。”
林逸潇驱车离开,说道,“能吃辣吗?要不要去吃川菜?”
“可以。”江珊迟疑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了欧阳交给她的那个吊坠,递给林逸潇。“生日快乐。”
林逸潇有些诧异,接过吊坠,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江珊的体温,绷了一下嘴唇,道:“谢谢。”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江珊见状,呆了一下,才明白其中缘由,立刻就后悔不该从脖子上“现摘”下来那吊坠。“别误会,其实……我没戴几天,也不值钱。”
林逸潇看了一眼吊坠,笑道,“我虽然不懂玉,但感觉这玉好像也有些年头儿了。”又看向江珊,“你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眼神里,竟是多了一分坚定。“我懂。”
你懂?
懂个蛋!
江珊心底骂了句脏话。
“小心前面!”
林逸潇赶紧目视前方,微调了一下方向。
江珊松了一口气,又解释道:“我没有给人过过生日,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这吊坠……我前几天买的,你……别想太多。要是不喜欢……也别扔。”
“不会,我会一直戴着,到死都不会摘下来。”林逸潇信誓旦旦的说着,就要将吊坠戴上。只是在开着车,一只手不太方便。
江珊皱了一下眉头,知道这误会一时半会儿的不好解开了。又注意到林逸潇为了戴吊坠,车都开不好了,犹豫了一下,为了交通安全,还是伸出手,帮着林逸潇将吊坠戴上。
“别动。”江珊双手伸到了林逸潇的脖子后面,摸索着吊坠绳子的扣环。
林逸潇很听话的没有动。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珊的脸,还有那红润的双唇,林逸潇脑子一热,竟是忽然凑了上去,想要亲吻江珊的唇。
江珊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却没有彻底躲开,靠近嘴角的脸颊被林逸潇亲到了。
又一次被突然亲了。
这次还差点儿被亲了嘴唇。
江珊感觉自己要气炸了,下意识的抬手就想打人。
林逸潇却是不躲不闪,一本正经的目视前方,“人好多啊,要专心开车了。”
江珊嘴角一抽,忍住了殴打林逸潇的冲动。
毕竟,这个时候,林逸潇在开车。殴打司机,很容易出事的。自己可能不够聪明,但绝对不是傻子,这种蠢事不能干。
想了想,江珊抽出纸巾,很认真的擦了一下被林逸潇亲过的地方,脸上更是丝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
林逸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他觉得江珊一定在窃喜,只是因为女孩儿的矜持,所以在假装生气。
“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尊重人。”江珊皱着眉,语气生硬。
林逸潇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怀疑江珊可能真的生气了,赶紧道:“抱歉,一时情不自禁,下次不会了。”
江珊还想怼两句,可想想对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忍了忍,决定不再计较了。也怪自己不小心,离他这么近干什么,就像是自投罗网似的。
“珊珊。”林逸潇说道:“听你说话的口音,是北方人吧?”
我说话有口音吗?
这是江珊第一时间想要问的话,毕竟大多人都认为自己的普通话很标准,江珊也不例外。不过,她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因为紧接着,她就发现了林逸潇话里隐藏的含义: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又联想起林逸潇曾经问自己姓什么。
江珊眉头紧锁,盯着林逸潇,没有吱声。
林逸潇被江珊瞅的有些尴尬。
也确实应该尴尬。
亲都亲过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应该是确认了。
可自己竟然对珊珊一点儿也不了解。
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不过——
这重要吗?
自己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家乡,也不是她的名字。
想到此,林逸潇又释然了,笑一声,道,“你从来没有提过。”
江珊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才说道,“我是南方人,广西人。”
林逸潇有些意外,“广西人?唔……你的普通话挺标准的。”
“你刚才不是说我说话有口音吗?”
“广西人的话……不算有口音。”林逸潇说罢,又觉得这样说似乎有地域歧视的嫌疑,赶紧说道,“开个玩笑,哈哈,别生气。”
江珊一时哑然。
她是没有生气,因为她本就不是广西人。她反倒有些惊讶,因为她觉得林逸潇的表现,似乎并非装出来的。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这说明了什么?
川菜馆前,两人下了车。
林逸潇点了一桌子的菜,还要了一瓶红酒。更十分有心的让服务员准备了两个烛台。可惜天还没有黑透,烛光晚宴显得没有那么浪漫。
江珊看着对面而坐的林逸潇,再看看满桌的川菜和桌上的烛台,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不是因为川菜烛光晚宴的另类,而是因为跟自己吃烛光晚宴的男生,是自己的哥哥。
而此时此刻,林逸潇正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含情脉脉的看着江珊。
这样的氛围,让江珊总感觉要发生点儿什么才能应景,于是越来越坐立不安。她迫切的想要找个话题,来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然而,江珊却仍然在犹豫。
她在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林逸潇——如果林逸潇确定不知道的话——江珊又莫名的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确定林逸潇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或许应该当机立断,以免误会日渐加深。
可那样的话,会不会让这个哥哥受到太过强烈的“刺激”?
现如今的年轻人,好像承受能力都不怎么样,因为屁大点儿事儿跳楼自杀的新闻,几乎不算什么新闻了。
如果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而害的哥哥寻了短见……
自己怎么对得起老妈呢?
“珊珊。”林逸潇却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对你,不了解。呵,我不知道你的全名,不知道你的家乡,甚至不了解你喜欢吃什么,又讨厌吃什么。可是,我喜欢你。”
江珊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了。“那个,我……”
“你让我把话说完。”林逸潇打断了江珊的话。“以前,我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坚信,你就是我一生的魔障!让我第一次无法理性的分析和思考,让我第一次愿意为了一个人而失去所有……”
“林逸潇,你……”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的说话慢一拍。喜欢你所有的缺点和优点……”
“你能不能……”
“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人生,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我姓江。”
“我无法……嗯?”林逸潇愣了一下,“你姓江?呃,呵呵,江珊……江山?”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江珊盯着林逸潇的眼睛,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一系传人,欧阳的儿子。”看着目瞪口呆一脸错愕的林逸潇,江珊暗暗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多了一分不忍。
血浓于水啊。
即便无法相认,也不该再伤害他的。
林逸潇沉默着,江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菜凉了。
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天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让烛光显得亮堂。
可这样的氛围,不再浪漫,反而有些诡谲。
林逸潇忽然讪讪一笑,看着江珊,喉咙蠕动了一下,艰难的开口说道:“不早了,你先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江珊却没有动,她感觉到了林逸潇的失魂落魄,有些担心。“你……不会想不开吧?”
林逸潇又是一笑,摇了摇头。“你担心我?我要是想不开,对你而言,不是更好吗?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说罢,忽然愤怒的抓起酒杯,狠狠的往桌上顿了一下。
啪的一声,酒杯碎了。
林逸潇的手掌也破了,有血和着酒水流了出来。
江珊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说着,赶紧起身,想要查看林逸潇的伤口。
林逸潇却一把推开江珊,之后夺门而出。
江珊追了出来,想要跟上林逸潇,却被前台拦住。
饭钱还没结。
林逸潇已经愤怒的上了车。
江珊慌了,生怕林逸潇一时想不开,赶紧匆匆结了账,之后追了出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林逸潇!你等下!”江珊喊着,却叫不住驶离的轿车。
情急之下,江珊懊悔着赶紧拨通了欧阳的电话。
……
林逸潇开着车,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
伤口其实并不大,只是流血的架势看起来很吓人。
想到自己怒摔酒杯的画面,林逸潇自嘲一笑。
幼稚啊。
生气就摔东西,可笑又可悲呢。
又想起江珊慌乱的神色,林逸潇心中莫名一暖,紧接着,又是痛苦的纠结。
她是个男生!
她的母亲,还是杀了自己舅舅的凶手!
真后悔没有看徐主任给自己的资料啊!
如果看了,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想到此,林逸潇喟然叹气。
自己不知道她就是江山,她却是知道自己是谁的。
为什么到现在才跟自己说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