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就相互作为现代社会下生存的人,我以为他能够说出稍微像样点的话。
但那双憔悴的眼神下,却没有任何退让。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这样吧。”
他望着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我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我要对领地负责,要对人民负责。”
虽然他努力坐直了身子,但是似乎因为年事已高,身体也长期透支的缘故,就连直腰也变得困难。
他已经太老了,七十古来稀,即使是作为异世界,也是相当长寿的年龄了。
“啊啊,你下午的时候,有参观城市吗?”
“……嗯。”
我有询问过,城市内居民对现任公爵的看法,虽然是超过委托的范围,但至少我是出于想知道公爵的为人的目的打听的。
一位合格,让人尊敬的领主。
不徇私枉法,将一切奉献给领地的大人。
如果可以,希望能够为公爵大人出一份力。
并不是负面的评价,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位现代出身的封建领主,他是完全合格的。
“你也知道吧,治理一座城市,一个公爵领的困难。”
“……那我,还真不知道。”
至少我对于领地经营之类的只来源于电脑模拟经营的游戏。
只需要鼠标点点点,完全不知道困难是什么呢。
“那打个比方就是你开一个伯爵领,然后一地起家。”
“那有点理解了。”
开局一座城,地盘全靠下半身和抢。
他说着的时候,看了看自己大厅里,挂在墙上的长剑。
“看到那把剑了吗?”
“啊,你一直看着。”
“那把剑,是公爵死前给我的。”
“所谓的遗物?”
“嗯。”
他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
“他走前,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啊……”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他说过,有考虑过我提出的许多建议,但是,他不适合王国,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
他的眼睛似乎并不是望着剑,而是离世前的公爵的瞳眸,在公爵眼里,他是有才华,领先这个时代的。
但是,却不属于这个时代。
“举个例子,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件事。”
他抿了一口红茶,然后皱了皱眉,“哎呀,都冷了呢。”
“毕竟放了这么久。”
“是啊,放了这么久……”
又叹了口气。
似乎他一直在发愁。
“我考虑很久,甚至连合法私生子这件事,都考虑再三,那个蠢女人还为这事跟我闹过别扭,但是她拗不过我。”
说着的时候他得意地笑了笑,似乎为这事感到开心。然后看着天花板的烛光,望地出神。
“那个蠢女人,她走的时候,让我答应她,希望自己的小女儿戴安娜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这时,从楼顶的房间,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金发的可爱少女眨了眨眼。
“怎么了爸爸?”
“没有。你继续睡吧,爸爸等会就来给你讲故事。”
“好~”
门又被合上。
我与他相顾无言。
他看到女儿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但是在女儿合上门时,眼里又流露出不舍。
“哈……”
再一次地叹气。
第三次叹气。
每一次叹气,他脸上的憔悴就会增添几份憔悴。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那个蠢女人撒谎,答应她。”
“……你连小女儿也?”
“啊,前两天,诺德的公爵提出希望联姻,对象指明小女儿。 ”
“……你真是个混蛋。”
“哈……”
他自嘲地笑了笑。
“没错,我的前半生是浪子,后半生是混蛋,我也知道。”
他就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倚靠在长椅上。
“你要知道,为高位者,要付出太多,如果你想作为一个受人景仰的统治者,你要付出很多,你也会失去很多,你也许会获得领民的称赞,人民的爱戴,还有一个好名声,代价,是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
“我就是这样。我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领地,我的后半生,我的子女,还有我这条胳膊。”
他亮出了自己手上一条长度吓人的伤疤。
“这是我在和帝国佬打架的时候,被一个小兔崽子偷袭时,我用手挡住,这条胳膊当时差点废掉。”
“……”
“当时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结果还是让法师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哈,说来好笑,觉悟这种东西,总是在你做好准备的时候跟你开玩笑,每一次生死之战,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每次都活下来,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在跟你开玩笑?”
他将袖子又拉了下去,掩盖住了那条疤痕。
“知道吗,我已经想好,在那小子和国王妹妹结婚以后,就把公爵位给他,自己找个乡间去种田,好好休息一下。”
“……”
“戴安娜的婚姻是我为他留下的唯一礼物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少女的房门。
“你把这个叫礼物……”
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对眼前的老人而言,子女并非子女,而是政治工具,为联姻政治作为使用的道具。
“那你和那些贵族有什么区别!你也不过是被他们同化罢了,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来掩盖自己而已。”
“是呢,没区别,我也没说过有区别。”
他坦然地点了点头。
“……”
“我只不过是将自己也作为封建统治者的一员,用他们的方式玩着政治游戏。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我只不过遵守着他们的规则而已。”
“你!”
“嗯,想打的话,可以朝这里打,不过之后被抓起来,也跟我没关系。”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真是丑恶的嘴脸。”
“哈,这就是权力。”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不知道是嘲弄还是说在认真。
“你要是有权力,可以让我停止这种政治联姻,牺牲子女幸福的行为;你要是有人脉,也可以进行类似的行为,那么,小友,你有什么呢?”
“……”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无奈地看着他。
“但是,你作为一名父亲,这样真的好吗?”
“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父亲,在作为父亲以前,我是一名统治者。”
他指向了窗外,他的视线穿过花园,穿过城市,在他的眼里,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自己的领地,自己的人民。
“犬子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和犬子有什么感情上的瓜葛,最好你们不要想着——”
“糟糕了大人!”
还没等他说完,一位卫兵冲进来大叫。
“吵什么吵,没看到我和客人在聊天吗!”
似乎公爵被这一出吓得不轻,差点魂归上帝了。
明明之前还咄咄逼人,现在就抚摸着心脏,受到不小的惊吓。
“大人!那个,少爷不见了!”
“哈?!”
“哈?”
我和公爵一起惊讶地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