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芬是在沸蒙的一家马具商里遇到米丽安的,当时马夫与伙计在给马车更换断掉的车轴,女主人闲来无事便和老板聊起了天。老板起初说自己生意不好,又说起最近临街的鞋行超额招收学徒,结果被治安所罚了款的事;一提起治安所,他又向南芬发起了牢骚,说治安所指派了一位姑娘来他这里做帮工,虽没添乱,却也干不了什么活,而且这姑娘又是强制指派过来的,没法把她赶走。

南芬也听出他的意思了——他是想求她帮忙。于是,南芬就让他把这姑娘叫出来瞧瞧。当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相中了这姑娘。南芬当时便决定带走她,而临走时又给了老板一些钱——其做法确实与伊芙遇到阿万娜时如出一辙。

老板很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把这闷声不吭的姑娘送到了南芬手下当仆人,总比在他这里好。他却不知,其实南芬另有打算。

她当时突然就想到了鲁格。南芬对伊芙说,这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指引她做事。

“不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吗?”伊芙对此很是不解。

“我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但鲁格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谁家的大小姐要是嫁给了他,那就是活受罪。夫妻之间总得相互体谅着来,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心高气傲,那要怎么过日子。”南芬舀起一盆水,冲洗掉她头上的泡沫,又说道,“我都想好了,与其指望鲁格,还不如以后在他的孩子身上下工夫。哦,我让人验过了,是个好姑娘。敏希还怪我多此一举,但多留意一下总是好的。”

伊芙干笑了两声,“鲁格同意了吗?”

“他没什么意见,能有人贴身照顾他,他自己也好受一些。等两人相处得久了,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呢?”说到这里,南芬突然笑了起来,“我准备下星期就给他们举办订婚宴,到时候你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看能不能……哦,迪更呢?怎么不见他来找你?”她这才想起,伊芙似乎还有一个小男友。

“他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不来找我也很正常。”伊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嘀咕,按理说两人就算只是朋友关系,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来探望一面。但她不想和南芬谈论迪更,便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准备在庄园里宴请?”

“当然了,现在鲁格和米丽安都在这里。”南芬回答,“米丽安状况有些特殊,她在这里没有娘家人,所以我打算让沸蒙的治安负责人来客串一下她父亲的身份。”

“嗯,这样挺好的。”伊芙连忙点头称是。

米丽安来到庄园之后,依旧不愿和别人交谈,只除了南芬——她只在与庄园的女主人独处时,才会暂时放下戒备,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想法。

伊芙觉得,南芬无疑有着独特的个人魅力。无论是谁,在她的感化下,最后一定都会缴械投降。

“我其实还有件事要问你。”南芬说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有些突然。

虽然她的态度还算温和,但伊芙却觉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她有种预感,南芬接下来要问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她故作镇定。

“哦,我前些日子给你清理过衣柜……”

听到这句话后,伊芙愣住了。她隐约记得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可她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衣柜里都有什么?伊芙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最底层还藏着敏希送给自己的几套内衣。她一时间惊得张大了嘴,好似天塌下来了一样。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南芬瞧见她的反应,嘴角处竟还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是你买的,还是敏希买的?”

“我……我买的,都是我的尺码。”伊芙低着头回答。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脸颊也有些发烫。

“真是这样吗?”南芬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伊芙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是她买的,你也会给她担下来。”南芬又问,“说实话,是不是敏希买来送给你的?”

“没这回事,是我一时好奇,所以……”

看着伊芙此时的窘态,南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行了,我也不打算追究,这是第一次。”南芬一边帮她拧干头发,一边说道,“东西还在你的衣柜里,我没动过,明天你把那些都收拾出来,我帮你扔了,这可不是一个淑女该接触的东西。”

伊芙松了口气,她也在愁内衣该如何处理。她以前就想过要偷偷扔掉,却又怕会被敏希发现。

沐浴过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等伊芙回到卧室后,敏希早已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此时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摊在脸上装模作样地看着。

“敏希。”伊芙关好门,对她小声说道:“南芬让我把那些……内衣——这能算是内衣吗……”伊芙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她让我把那些东西收拾出来扔了。”

敏希放低了手中的书本,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刚才没骂你吧?”她表情讪讪地问。

“没有。”伊芙摇了摇头。

“那就好。”听到她的回答,敏希也放松了下来,她将书扔在了一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坐在床边的伊芙又是撒娇又是吐苦水:“前几天就为了这事,她可把我好一顿骂呢,她还说,要扣我的零花钱……”

“南芬骂你了?为什么?”

“事情败露了呗。”

经过仔细询问后,伊芙才知道,敏希在当天就被南芬逼问出了实情,所以才得了这一顿臭骂。直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南芬刚才在浴室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寻她开心。

这母女俩果然都一个德行。她不禁恨恨地想。

“既然都要扔了,如果一次都没穿过,那不就浪费了吗?”敏希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柜门,轻车熟路地将那些“不太淑女”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

“算了吧。我今天累了,你今天回自己房间睡。”伊芙裹着浴巾,就这样裹着被子躺在了床上。被窝里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不行,你快起来选一件。”敏希将身体压在她的身上,摇晃着她的肩膀,故意扯下她头上的干发巾,把她刚洗过的头发弄乱,在她耳边又是叫嚷又是撒娇。

伊芙不堪其扰,只好从床上爬起。

楼下客房里,阿万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总也睡不着觉。黑暗而温暖的房间,大得让人有些不习惯。楼上时不时传来阵阵的脚步声,与姐妹两人的笑嚷声,看来她们也没睡。

阿万娜睁着眼睛,回想起晚餐时吃到的甜点,直至此时也仍是惊奇不已。要是南芬最后没有强迫自己刷牙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忘记那浓郁而甜腻的滋味,蛋糕……蛋糕的味道比糖块还要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穿过,楼上又传来女主人的训斥声,重重的关门声,而后万籁俱静。

夜,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阿万娜从未想过,在部落之外的某处,居然有人能够玩闹到深夜还不停歇。她闭上眼睛,静待明天的来临。她心中有不安,也有期待。

由于家里又多了两个新成员,敏希那“人来疯”的老毛病便又犯了,而伊芙也只能陪着她胡来。

“我都快烦死了。”南芬看着自己那两个一人抱了一只猫、在走廊里打闹的女儿,对坐在身边的米丽安说,“她俩都多大了,怎么还把自己当成孩子呢。”

米丽安笑了笑,并没有发表意见。

南芬现在不用再操心鲁格了,于是便开始愁自己这两个女儿,“一眨眼工夫,现在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感叹道,“我其实还不太担心敏希,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伊芙,她啊……”南芬的眼神暗淡了一瞬,语气也低沉了下去,“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女人啊——再怎么强,也一样是受摆布的命。”

米丽安点了点头,她联想到了自己,对此深有感触。

阿万娜此时穿着一件藏色长裙,站在姐妹两人身边。这件裙子是敏希以前穿小的裙子。敏希挑了这个颜色是因为她觉得,阿万娜的肤色要搭配深色衣料才更好看。

阿万娜不太适应这件裙子裙摆的长度,走路时像是怕踩到了裙摆,步子总迈不开。她这两天一直跟在伊芙与敏希身后,几乎是把整座别墅都逛了个遍。

此时,伊芙身上沾满了猫毛,却仍是乐此不疲地和敏希争抢她怀里的一只白猫。那只猫刚被她们洗过澡,身上香喷喷的,蓬松得像一朵云。

这只猫早已习惯了这两人的折腾,它被敏希拦腰抱着,竟没有挣扎过一次,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挂在她的胳膊上。

敏希跑到了阿万娜面前,将这只猫放在了女孩的怀里。阿万娜慌里慌张地接过了这只猫,眼中带着惊奇的神色。她从未见过家猫,也从未想过一只动物竟能如此干净漂亮。

家里养的几只猫都是敏希从沸蒙城的宠物店里带回来的,但由于她只收不养,喂猫的工作便交给了南芬。其实南芬更喜欢狗,她曾养过一只灰色的雪橇犬,是家里唯一允许进屋的狗。这只狗是在伊芙来克利金之后的第二年老死的,被茂奇亲手埋在了后院的一棵大树下,与南芬那两个早夭的孩子葬在了一起。敏希当时还为此大哭了一场——雪橇犬和她几乎是一起长大的。那几天晚上,她总会梦见这只灰狗,梦见它从正门蹒跚着奔跑进了屋子。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睡,便偷偷跑到了伊芙那里,也正是从那时起,敏希对她产生了依赖,认同了她的姐姐身份。

相比之下,敏希和鲁格的关系却很疏离。

如果不是因为第一胎小产,鲁格本来还应该有个叫捷沙的哥哥。也正因如此,夫妻二人对鲁格的降生显得尤为珍视,由此便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宽容与宠溺。好在鲁格最终并未辜负他们。

达克仁夫妇的第三胎同样是男孩,名叫奎奥特,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体重只有一公斤,哆哆嗦嗦的,张着嘴却总也哭不出来,不出意料,他最后因器官衰竭,只在这世上逗留了三天。

至此之后,茂奇担心她的身体,便不想让她再生孩子。但南芬在这一方面却又显得十分倔强,也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敏希诞生了。敏希从出生时便被南芬寄予厚望——南芬认为,自己没有变成理想中的自己,是因为童年时父母对她疏于管教——所以,敏希也就成了她延续梦想的牺牲品。南芬想把她打造成一个她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但敏希显然不是那块料,有压迫就有反抗,她的聪明才智最后用在偷懒上面了。

鲁格对母亲这种“偏爱”的行为有些不满,同时,他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妹妹。敏希与他相差七岁,小时候没少受自己亲哥哥的欺负。鲁格的行为有时会很恶劣——伊芙听南芬说,鲁格曾不止一次地剪过敏希的头发和裙子,又或者把刺毛虫扔进她的衣领里、以及骗她吃下塞满肉桂粉的泡芙球……南芬为此教训过他好几次,却也没起什么作用,直到后来茂奇知道了这件事,一时生气扇了他一巴掌,这才算完。巴掌虽打得不重,却让父子二人从此结下了梁子,这起突发事件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今日的鲁格。

敏希说她对这些事都没印象,但若真如她所说,那她一直以来对鲁格的疏离态度又如何解释?或许这些事早已成了她深藏心底的阴霾,她连提都不想再提。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