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就是战胜自己不成熟的过去。

————狄阿波罗

——————————————————————————————————

每个少年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捧着英雄人物的传记——不论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是虚构的——读得津津有味,被那些可歌可泣的勇武传说深深吸引,陶醉在历史的刀光剑影中。

每个少年都有过这样的幻想吧。

被武将破阵杀敌的英勇震撼,被文臣运筹帷幄的智慧折服,被烈士牺牲自己只为大局的精神感动,向往着号令万民执掌天下的王者们……最后,恨不得自己也成为传奇的一份子,克敌制胜,领导众生,成就一番霸业。

但是,那终究只是少年的幻想。

那些所谓的英雄史诗勇将传说,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不是励志读物。

不是史实参考。

不是文学著作。

说到底,只是块遮羞布。

扯去这华美的布片,剩下的就是血淋淋的真实。

手中的武器是那样沉重。

战场的泥泞是那样寒冷。

燃烧的营帐是那样灼热。

满地的尸体是那样腥气扑鼻。

还在和战友谈笑的回忆是那样久远。

对建立功勋的渴望,对先烈英豪的憧憬,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自己过去所抱持的一切在血肉横飞的焦灼沙场上是那样可笑,仿佛小孩子的廉价玩具一摔即碎。当战火和尸体磨尽了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后,少年们才会接受现实,逐渐变成一个个祈祷着能活着回去、机械式执行任务的作战单位。

这一切,尼德已经体验过一次了,仅仅是那唯一一次的体验就足以让他所有的幻想破灭。作为布莱德维奇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他的使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小接受最严厉的精英教育,上阵杀敌的武艺剑术,把控战局的兵法谋略,团聚人心的领导魅力,稳固后方的精打细算……应有尽有。

尽管尼德心里一直清楚,人们给他最好最严厉的教育,不是为了“培养出一个强大的尼德”,而是“制造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不过尼德没有丝毫不满,要知道不知多少少年梦想着成就一番英雄伟业还没机会呢,而他在一开始就具备了最优良的条件,这份幸运自己务必珍惜。

虽然,这种想法在第一次参战时就几乎消磨殆尽。不但被那无数死亡的堆积震慑,还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心中那微薄的同情心,会对敌人心生怜悯。

而在他作为士兵参与的第二场战役中,他当了逃兵。

第一场战役是我军处于优势的追击歼灭战,而第二场是敌强我弱的防御战。

陷入苦战后没多久,他“这次一定要摆正心态向姐姐证明自己”的愿望,就被几个好友落下的头颅彻底打散了。

是因为战争的残酷?还是自己的软弱?

还是因为一想到未来的自己也会用几个简单的指令让起义军陷入这样的地狱,就感到止不住的恐惧和厌恶?

等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远离了战场中央,远离了血肉四溅浓烟四起的地方。

怀里还抱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头。

那之后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那是场战略上胜利、战术上失败的战役,用过量的牺牲铺平了通往更远大的胜利的道路。打扫战场时,自己被后续部队找到,本以为身为重要战力的自己一定会因为逃跑而受到严惩,然而大家只以为少主是在激战中被乱军冲散,都在为他的平安而庆贺。

知道自己当了逃兵的,只有他自己。

越是这样就越痛苦,尽管表面上还维持着未来领袖的洒脱,其实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早已快把他压垮。

然而,当姐姐洛雪笑中含泪把他拥入怀中,不断重复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时,尼德终于崩溃了。

那一天,他嚎啕大哭着对洛雪诉说自己的软弱,一遍又一遍的为自己的逃跑行为忏悔。

————————————————————————————————

“——尼德,尼德哥!你想什么呢?”

“嗯……啊!”

轻声呼唤让他回过神来,看到小颖白花花的小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禁觉得有点窘迫。

“对不起,刚才想起了一些往事,走神了。”

“真——是——的!明明尼德哥在起义军的大家面前又潇洒又有气度,结果私下里却总是一脸呆样呢。”

“呃,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哼……”

小颖背着手瞪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仿佛觉得很无聊似的转身晃悠开了,弄得尼德满头黑线尴尬不已。在场的人——他、洛雪、司南颖、布拉德大叔、云粲中,会叫自己“哥”的也只有小颖了,似乎年纪比自己小的只有她而已。

“嘛嘛,小颖妹妹别见怪哦,虽然尼德很擅长在大家面前切换成领袖模式,其实这家伙私底下总是木呆呆的,总的来说是有点木讷的内向性格呢。”←洛雪

“的确,而且他即使是和我等同性一起在澡堂沐浴也会很放不开。”←布拉德

“喂,姐,布拉德叔!”

“啊啊,脸红了脸红了,我以前一直没想到在舞台下的尼德小哥是这么可爱的人呢。”连云粲也来打趣了,现在的她依然是成熟交际用人格,没人会想到真正的她只是个十岁萝莉。

“可、可爱?我……呃,客观来讲应该属于偏成熟的外貌吧。”

“是啊,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而且真的很帅哦,这么棒的脸蛋肯定聚拢了不少妹子的人心吧?”

“没有啦,怎会的……”

“好了好了,别调戏我家弟弟了,来这可不是干这事的。”看着不习惯应付女性的尼德越来越窘迫,洛雪终于忍不住出面解围了。听她这么说,大家也严肃了起来。

“那么,你要给我们看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在血锋骑士团中只有领导人才有资格使用的,秘密武器哦。”

在这无任何外人的指挥室中,一个大概有衣柜大小、外形风格很像高达格纳库的铁箱放在房间正中,上面有一个很像钥匙孔的细缝,不过尺寸很不寻常。

“让我来吧。”

尼德把巨剑反握,用力捅进孔洞,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开关响声,铁箱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打开了。其间发出的各种锁扣铰链齿轮的声音不下百次,这铁箱中的安全装置的数目绝对让人瞠目结舌。

里面是四把刀剑。

剑身纤细却长度惊人的暗蓝长剑。

边缘布满锯齿造型狰狞的锈色巨大砍刀。

剑身宽长边缘钝厚的暗金色骑士阔剑。

刀身修长充满流畅感的银色雁翎刀。

每一把都散发出惊人的煞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凶器。

“这些是……”小颖好奇地握住看上去最轻的暗蓝色长剑,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使劲剑都纹丝不动。

“这些兵器,姑且算是我这把巨剑的‘弟弟们’吧。”

小颖使出吃奶的劲都拿不动的长剑,尼德几乎是只用几根指头就捻了起来,在手中优雅地转了一圈。尼德喜欢这些冷兵器,对他而言世界上最可靠的是姐姐,第二就是刀剑握柄的坚硬触感了。

“你说这些是弟弟,难道——”

“没错,斩帝剑的碎片,不止存在于这一把巨剑中哦。熔进巨剑的是最大的一块,大概是剑身的三分之二,剩余部分和其他的小碎渣就熔进了这几把里。”

“那这些岂不都是你的佩剑了?”

“真正被我用作佩剑的只有这孩子而已,这四把是只有在我必须亲自上阵的重大战斗中才会用上。”

“不过到时候你也顶多再多带一把吧?你又没有五只手。”

“?不是啊,这四把算上我背着的这孩子,一共五把我是都要带的。”

“…………你不嫌沉就好。”

小颖努了努嘴,这时她突然眼前一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咦?箱子里还有东西——”

““别碰!!!!””

伸到一半的手被布莱德维奇姐弟同时抓住了。

“这东西不要随便碰!”

“你以为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些刀剑的下面,还用锁链拴住?”

“可是明明挺漂亮的……却不能动,好可惜。”

小颖看着箱子底的某物叹息不止,旁边的云粲却绷紧了神经。

“喂喂,洛雪,这玩意莫非是——”

“啊啊,就是那东西。”

“真的存在吗?据说现今流传的关于圣帝早年的经历文献,九成以上都是后人的臆想。”

“幸运的是,这东西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实呢,毕竟,也就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称得上我们的‘秘密武器’了。”

————————————————————————————————

真神大教堂,净庭——

“啊咧?祭灵酱……还是不舒服吗?”

“是的,祭灵大人这几日都身体不适,不想见客,还请祈祝大人海涵。”

“没关系,如果祭灵酱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祈祝有点失落地看着手里提的小篮,里面是她新烤出来的饼干,都是她的得意之作,不能立刻和好朋友分享真是太可惜了。

“啊,对了。”

“有何吩咐,祈祝大人?”祭灵住处外的卫兵立刻挺直腰杆,能和尊贵无比神圣无比圣洁无比的祈祝神女对话,这可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那个……请问宇杰先生呢?是在照料祭灵酱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这几天也没见首席先生,”提起那个吊儿郎当的圣殿骑士首席,卫兵们的表情都变得很微妙,“不出意外的话,他这几日应该都在房中照料祭灵大人。”

“………………哦,是这样啊。”

“““——!?”””

士兵们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祈祝大人好像发出了……很阴郁的声音?

“那么,我就不打扰各位了,先回去了哟。”

““““请您路上小心!””””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吧——卫兵们立刻给自己的违和感找到了理由。万民敬仰的祈祝大人,永远是希望的化身,是不可能有负面感情的,就算有不顺心也不会表露在外。

而在西蒙兄弟的护卫下默默返回的祈祝——

“只要,你觉得这样真的好的话”

那日,至高神最后对她说的、仿佛耳语的低喃,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