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和贫穷后来所导致的一系列悲剧,始终是冢原七海心中永远的痛楚,永远无法磨灭的回忆。

因此在听到西泽律子提及这一点后,她双眼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恼怒,好像下一秒就要翻脸一样,“你想说什么?”

对如临大敌一样紧张的冢原七海,西泽律子梳理着裙摆,表现得却很平静,“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什么?”

“我是说焦虑,稍微被人提及事实,就像点燃的炸药桶一样爆发的焦虑。”

‘砰’的一声,冢原七海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地对西泽律子怒目而视,“对!我就是生在一个贫穷家庭,但那又怎么样?在那种环境下生活的苦你们这些有钱人又怎么会了解!”

同样是万年不动摇的扑克脸,西泽律子隔着金丝眼镜,默默和冢原七海对视,但是声音忽然变得很飘渺,“你以为我生来就这么富有吗?就这么肯定,我没穷过吗?”

“什么?”

“我是说,仅仅和一个人经过四五天的相处,你觉得自己就完全了解了别人的一生吗?”

“……我?”在西泽律子冰一般冷静而坚定的态度面前,冢原七海无言以对,杏眼微缩,神色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

在西泽律子轻轻说出‘坐下’后,她便不甘却又不知所措地回到椅子上。

“……听过这么一句话吗?‘有钱人大大方方地小气,贫穷的人小心翼翼地大方。’”

“听过类似的。”

“大方,这就是你所欠缺的东西,小女孩。”

这个略带宠溺气质的称呼从西泽律子口中被说出,令冢原七海惊讶地抬起头。

然而西泽律子的神情平静得不露半点一样,她端过酒瓶和高脚杯,倒出足够覆盖杯底的分量后,默默摇晃起来。

“贫穷的人,总是为明年,下个月,甚至明天的生计所困扰,一生都在追求别人随手给他们定义的成功,直到年华逝去,病亡将至的那一刻才苏醒过来,”冢原七海总觉得,西泽律子说话时,被杯中红酒映上红晕的精致扑克脸似乎终于有了一些松动融化。

但那变化太过微小,让冢原七海不敢确定。

而西泽律子还在继续,只是眼神不再盯着酒杯,而是和她对上,“刚才这顿饭,你觉得值吗?浪漫吗?有没有吃出一些,人上人的感觉?成功的味道?”

迟疑了一会,冢原七海摇摇头。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东西不管别人标上了多么高昂的价格,都不过是一些蛋白质、纤维、无机物、酒**体而已,吃下肚子以后也不会让人能够长生不老,又哪来的成功意义呢?还有这个——”西泽律子抬手指向冢原七海胸前的钻石项链,“这种石头除了用来划玻璃和骗人之外,还有第三种用途吗?明明地下蕴藏着巨量的钻石,可人类却编造出神话来强行提高它的价格,戴这个还不如戴块金砖,那个至少还能用在工业生产里。”

听到西泽律子这么一说后,冢原七海看看自己身上的华贵礼服和眼前的烛光晚餐,顿时有种梦幻破灭的失落感。

其实从今天训练开始的时候,她就有这种坠落失重感,现在不过是落地了,只是痛楚后还隐约伴随着一种安心。

这个表情没有逃过西泽律子的眼睛,“看起来你还不笨,这也就是我今天要让你明白的事——永远不要让别人定义你的人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真正喜欢些什么。”

对于西泽律子居高临下式的说教,冢原七海感到一些不服,她握紧拳,杏眼盯着西泽律子,“你也就是说说而已,如果你也经过那样艰难的生活,就应该知道,这种事没那么容易放下——这个世界也许是个骗局,但我们就生活在这个骗局中,而且可能一辈子也望不到边,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接受它呢?”

“确实,如果理解一个道理就能从人生中解脱的话,世界上也就没有穷人,”对于冢原七海犀利的反驳,西泽律子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我不会多说什么,——但现在,你是要要侍奉少爷的女仆。”

她目光像两柄利刃刺向冢原七海,“我并不在乎你理不理解,但我要你牢记,否则留下一个市侩的女仆也只会给少爷蒙羞。”

不等冢原七海开口,西泽律子将端正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一斜,正面对向她,“你记得少爷常穿的那件外套吗?”

这个似乎和现在谈话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冢原七海有些猝不及防,但她很快回忆起来,“是,是那件军绿色的吗?”

“你觉得它怎么样?”

“这个,好像,有点旧?”冢原七海小心斟酌着词句,生怕留下让西泽律子给桐野朔打小报告的把柄。

但这种小心思并没有被西泽律子放在眼中,她点点头,“确实很旧了,毕竟穿了快十年,也不是什么订制的好衣服,而且没翻新过,估计里面的棉花早就没有保暖效果了。”

“啊??”一直以为那件外套只是桐野朔的个人穿衣风格,外套估计是专门定制过,所以冢原七海听到西泽律子这么说时,眼睛吃惊得睁大,“桐野,啊不,主人他这么怀旧的吗?”

其实她很想说‘这么抠门的吗?’

“反正,你只需要记住,如果这间房子着火,那么除了主人本人之外,你唯一需要抢救的,就只有那件外套而已,知道吗?”

在冢原七海神色奇怪地点点头后,西泽律子将手中一直摇晃的红酒杯递上,“你现在还并不明白少爷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很少有人能理解,但记下今天我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用得上,虽然那可能是八九年以后。”

不知为何,冢原七海感觉西泽律子这句话中,似乎带着一种‘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的托付意味。

但她还是想吐槽:一共就三年而已,哪里会要八九年。

三年以后,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要留下来!再也不要看到桐野朔那张讨厌的脸!

正想这么吐槽时,冢原七海又回忆起前几天晚上,自己试探后,桐野朔非常激烈的反应——“你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谁来也别想抢走!”

一时间,仿佛浓醇酒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目眩,她感觉脸颊不自觉地发烫起来,正想接过红酒杯来掩饰神情中的异样时,客厅外的玄关处忽然传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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