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儿是个可怜人。听说她本是吐蕃那处的一个叫什么云南的地方的人。十年前,那边闹天灾,她被家人卖给了一个到那里做生意的江南小商人。那小商人见她长得讨喜,所以便起了当作是童养媳的心思带回江南老家,结果在经过小镇时,好像是得罪了郑青皮——喏,就是后来那个成为刘寡妇男人的家伙,他先是抢了对方的黄白之物,后来又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那小商人给害了,据说是把尸体扔到了山沟沟里。之后,瞧着刘可儿生得水灵,又强占了才不到十四的刘可儿。那娃儿也是命苦,见一个人在异乡举目无亲的,而郑青皮似乎对这个小媳妇还算不错,于是也就淡了偷走的心思,安安分分地给那无赖当媳妇。”

阿基坐在一档生意清淡的茶水铺里,静静地听着那老太婆给他说的关于那寡妇的事情。他并没去医药馆看大夫抓药,也没去客栈里投宿,反而是半夜三更的,敲开了某个本应关闭着的茶水铺的门。因为他明白,江湖上的药店与客栈,往往都潜伏着隐元会的耳目,因为行走江湖的人最常光顾的就是这两处地方(当然还有青楼)……虽说隐元会的势力应该很少可能会伸到这个偏僻小镇里,但以阿基的谨慎性格,还是小心为上。

茶水铺的老板是一个年纪约六十多的老太婆,貌似也是寡妇。先前进小镇时,阿基便暗中留意到了这个地方,在离开寡妇家里后,便左绕右绕,来到了这个茶铺的后门处。本来那老太婆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是在听到阿基在门外喊着“开门就送你二两过夜费”后,便眉开眼笑地把阿基迎了进门。

这类开着茶水铺的老寡妇,往往也是消息比较灵通的一类人。在阿基又是掏出二两的利诱下,顿时便又是放开话匣子,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还有,那郑青皮害了人,怎么镇上的官府没有理会?”

老婆子说道:“这里穷山恶水的,基本镇长就是一方土皇帝了,而刚刚好的是,镇长又是那青皮的表兄,你说谁敢管他?至于为何我会知道这些,很简单啊,因为那青皮平常喜欢与狐朋狗友们酗酒赌博,酒醉了或者赌输红了眼,便来我老婆子这里喝茶解酒消气,而这人又是管不住嘴的人,老是把他杀人谋财抢女人的事情当作光荣事迹一般来吹,不止是我,就连镇上其他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咧。”

阿基默默地喝着茶,又啃了一口月饼,再次问道:“那后来,郑青皮又是怎么死的?”

“切,还不是给人打死的。他有次赌红了眼,回家就抓着老婆又打又骂,出气了还不够,第二天还去与那拉皮条的商量说要不把刘可儿给卖到青楼赚点赌资,被某个刚好在附近喝酒的异乡路人听去了,骂了他几句,于是两伙人就打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怎么的,本来只是寻常的皮肉之伤的小打小闹,结果那青皮回家后那一夜却是立即咽了气。他的表兄镇长去找那旅客一命填一命,这又是后来的事情了。”

……

“我男人,是我亲手杀死的。”

回想起寡妇神情冷漠地说出这句话时,阿基沉默良久。

他先前就发现,那寡妇的室内并没针线之类的事物,这对于朴素的穷苦人家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而现在他却是有些明白了——大概是,用针戳死的吧?所以不愿再碰针?

那老婆子见阿基这个异乡人神情漠然的样子,又问了那么多关于刘寡妇的事情,一时间也拿捏不住他是什么心思,只是大概猜测对方是不是起了色心,想要吃刘寡妇那颗老草?

在喝光了一杯茶后,阿基站起身来,正想吩咐老太婆准备好一套干净的房间给他将就一晚,下意识地摸一摸腰间,却是怔住了。

“这位公子,怎么了?”

阿基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脑袋,摇头说道:“没事,我把东西给忘了,你先等着,我去取回一些东西再回来。”

“好咧。”

……

十分钟后,阿基站在那间早已被大开的寡妇后门处,怔怔地看着里面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忽然闪过一丝不好预感,想也不行就冲进了屋子里,四处翻找着。很快地,他便找到了那对被破布包裹并藏在床底下的双刀。然后,手提着双刀,阿基四处巡视了一下,发现厨房里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对已微微干硬的面团,还有好几个刚刚捏好的月饼。

她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

阿基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是孤寡怪人,独来独往,最多也就跟叶天问等几个人比较熟一点而已,不过就算是叶天问死的那天,他也是未曾流下过一滴眼泪。

他本以为,当自己很久很久之前,在把刀从师父的胸口拔出的那一刻后,自己的心便不会再次沸腾起来。

但他却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偏僻小镇,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普通女人,自己的胸口却是怦怦直跳。

街道上有人在奔走相告,喊话声断断续续,若隐若现,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心态。

“河边……寡妇……浸猪笼……”

只是简简单单听到的几个名词,阿基便如遭雷击,木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后,他忽然转身返回屋子里,然后找了灰白色的破布,胡乱罩在了头上,披在身后如披风。

每当他准备要杀人时,阿基都习惯用兜帽来遮住自己的面容。

……

……

黄河边正热闹非凡。

浑浊的河水滔滔不尽。尤其这处正是窄口,更是湍急非常,无论技术多好的船夫,无论多沉重的大船,一旦进了这个黄河的小支流,都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故此地很久以前就有流传着有龙王爷居住的传闻。

看着那个被剥掉了外衣长裤,只剩下一个肚兜包裹不住的浑圆丰满身材,众男子皆是脸色兴奋潮红,纷纷叫嚷着“浸猪笼!”“浸猪笼!”。而其他来看热闹的女子,也是带着妒忌的目光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的寡妇,什么“狐狸精”、“不守妇道”的恶言恶语也是层出不穷,恶毒非常。

那镇长本来还想偷偷地把这个诱人的寡妇给纳为小妾,然而在被对方当众狠狠地吐了一唾沫,还踹了一脚自己的子孙根后,恼羞成怒,终于不再犹豫,而是把这女子反绑着双手双脚,然后关进了一个竹笼里。

“各位乡亲父老!我XXX今天,就得给我那个死去的表弟……”

镇长在一番义愤填膺的“告状”后,终于大手一挥,下令道:“开始!喂龙王!”

十几名无赖青年争先恐后地抢着去扛竹笼——至于是想悄悄摸上几把那嫩滑皮肤占点便宜,抑或是真的想要替天行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着身后黄河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刘可儿缓缓闭上眼去,不再去看那些丑态百出的嘴脸,也不去管那些不安分的爪子。

她心里只是在心里默默恨着:下辈子,不要再当女子了。

忽然一声惨叫声突兀地在她身边冒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公猫一般难听。

几滴略带着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一看,正好见到一双刚刚摸过自己的臭手在她眼前飞过,摔落在地上。

然后,又是数道破空的声音,如同点炮竹一般,一个接一个地点着了那些男子的恐惧和惨嚎。

一道身影出现在黑夜中,在火把的照耀下,逐渐露出了他的身形。

那是最普通不过的白短褂灰长裤的陕西汉子打扮,但是对方却没有系红腰带,也没绑白头巾,而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块白布,包在脑袋上,披在背脊后。

河风烈烈吹拂,白布飘荡如旗。

寡妇看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破打扮!”

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在一旁惨嚎声救命声中,显得那么的鲜明。

……

两道刀光在夜色下,冷酷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一个阴狠的家伙绕过正面,趁那神秘人追杀众人之际,突然在他背后用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去!

砰的沉闷一声,神秘人身影晃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偷袭的家伙。

一道飞刀在夜色的掩护下,插在了偷袭者的喉咙上。

然后,不再理会这具死尸,那人又继续提刀厮杀。

……

终于,在杀光了十几人,而其余人也逃跑殆尽后,那个身影才突然一趔趄,不由得驻刀半跪在地上,如同鼓风机那般剧烈地喘息着。

他本来就受伤不轻,今晚提起刀来杀了那么多人,靠的,也就是一口气。要是这时随便有一个青壮男子返回来的话,说不定就能轻易夺走这名号称杀不死的第一杀手的头颅了。

不过幸好,估计是被阿基那干净而狠辣的杀人手段给吓破胆了,那些人早已逃的逃,死的死。

大风吹拂的黄河边,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人在遥遥对望。

……

……

直到天明,那个在茶水铺里等阿基一整晚的老太婆都没等到阿基的回来,不由得有些恼怒地骂了一句:“拿我老人家开刷很有趣吗!害我白白等了一夜……”

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早已带着刘寡妇,骑着一匹偷来的马,在半夜就离开了这个小镇。

黄土高坡上,有一骑独行。

瞧着那天微微亮了仍然没有消失的月色,半躺在女人怀里的阿基喃喃说道:“再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啊……”

“嗯。”

“可儿,你家乡有月亮吗?”

“有,比这个还要更圆呢。你呢?”

“哦,我那边也有,也是比这个圆得多了……话说,云南是哪里?”

“是在比长安更西面几万里的地方。”

“哦,那也不算远嘛!我家乡更远呢!”

“基哥,你家乡在哪里?”

“在一个叫做波斯的地方,比你家乡,还得更西面几十万里咧。”

“你骗人!”

“我虽然是个杀手,但是我从不骗人,信我,真的。”

寡妇不再说话了,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柔声说道:“我信。”

阿基高兴地把脑袋往她胸脯蹭了蹭,欣赏着她那害羞的脸颊,忽然说道:“对了,可儿,你那天第一次遇着我时,唱的是什么歌?”

“是我家乡的小曲,叫小河淌水。”

“怪好听的,再唱一次给我听听吧。”

“嗯。”

……

月亮出来照半坡

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

吹上坡

哥啊哥啊哥啊

你可听见阿妹

叫阿哥

(番外卷 关于阿基与寡妇的两三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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