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千里苍黄。

干燥炙热的空气把阿基的每一滴汗珠都给蒸干了。他如同孤魂游鬼一般,拖着沉重的身子,在这片千沟万壑的黄土地上慢慢前行。

两片有着优美弧度的长弯刀挂在他的左侧腰间,随着主人的步行而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轻微碰撞声,如同引魂铃一般牵扯着阿基的最后一丝精神生机。重复不变的景色,数天没遇过人的孤独,让那单调的刀片声成为阿基唯一的一点乐趣——这和那些在万里鸟飞绝的大漠里旅行的商人们喜欢给骆驼挂上一串驼铃是一个道理。

在黄土高坡的荒漠上行走,着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且不说那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毒蜥和各种层出不穷的毒虫和蛇类,光是那如同被天神砸碎的千疮百孔的地面,就够让人提心吊胆的了。要知道在这里,每一处看似平坦的地面,说不定就隐藏着一个深达百丈的陷阱或者深渊。这样的高度,足以使得任何普通人一旦跌入便会变得万劫不复。

不过对于阿基来说,这些都不是麻烦。他是自遥远的西域而来的,曾经在大漠的魔鬼城里躲避过沙尘暴,也曾横穿了那个号称鸟都飞不出去的塔克拉玛干大漠,几乎所有的黄沙之下隐藏的陷阱都瞒不过他的双眼。黄土高原虽然也是一处恶劣的大漠环境,但对于阿基却只是小菜一碟。

他觉得最麻烦的,其实是那千沟万壑。

本来只需两三天便能走完的路程,但在一道又一道深沟的割裂阻挡下,他不得不花多几倍的功夫去绕路。有一些沟壑甚至连绵数十里,这让因为某次意外而暂时没了飞索的阿基叫苦不堪。

“啊,真想有一对飞索,能让我飞过去啊……”

阿基看着又一道横在面前的深沟,欲哭无泪。他四处张望着,看着那蔓延至天边,仿佛没有边际的深渊,浑身提不起一丝劲来。就在他准备认命地沿着沟壑向着东边走去之际,耳边却是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几丝若有若无的声音。

“啊……哎……”

有人在山坡的那边唱歌?

阿基回头看下身后那西侧方向的小土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向着那处小土坡走去。

一步又一步,那声音越发地清晰嘹亮起来,阿基怔了一下,听那声音,居然还是一名女子?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轻风吹上坡,吹上坡……”

“哥啊……哥啊……哥……”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

云南小调特有的婉转腔调,在此情此地唱出来,竟有一种苍茫萧瑟的哀怨。

阿基翻过坡头后,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个坐在黄土巨石上的朴素女子,听着那歌声,竟不自觉地呆了。

……

看到阿基的出现,那名女子显得有些惊慌,但随后便平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基那身风尘仆仆的潦倒打扮,还是因为他手臂上露出的数道流着脓血的刀伤?

总而言之,这个看上去仿佛已为人妻、已经三十有多的中年妇女,在见到阿基后,并没惊慌逃走,而是跳下那巨石,好心地对阿基说道:“你……需要看大夫吗?”

她并没有问阿基是不是受伤了那种废话,也没追问阿基伤口的来历,这让阿基觉得她很好。

面对那妇女好心的询问,阿基摇了摇头,反而是问道:“请问,有食物和水吗?”

妇女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

……

阿基随着这名妇女缓缓踏进了一处小镇。

目光不小心接触到对方走路时不自主微微摇晃的翘臀,阿基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去,看着其他的事物。

这个妇女相貌平平,但是身材保养得很不错,一走一步间,摇曳生姿。再加上对方估计是出生于云南那个灵山秀水之间,一颦一笑,都带着淡淡的妩媚与灵动,反而是散发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然而这名女子却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不论是走路时有意与阿基隔开的数米距离,抑或是刚刚简短的交谈时,女子有意加重口气说出自己“丈夫”的词语,都能看出她并不想惹上什么闲言碎语。

但是面对阿基这个一身伤的疲累旅人,出于同情,她最终还是带着他来到小镇上了。

阿基说不要去药店,虽然这么妇女不知道为何他要如此坚持,但却也不追问。在来到某间关着的店铺屋后,妇女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紧张地四周张望,确认没人留意到后,这才悄悄打开那个店铺的后门。

阿基随着她踏了进去。

吱呀一声,后门给关上了。阿基的目光随着那妇女揭开的一炉蒸笼,投在了那些圆圆的,外皮有些焦香的饼块上,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妇女答道:“这是月饼。”

月饼?阿基是西域人,所以并无见过月饼,但是在中原混了好几年,还是知道中秋这个节日的。

“中秋节不是八月十五吗?今天好像才十三啊……”

那妇女露出暖暖的笑容,说道:“我做这些月饼是用来卖给其他人的,所以得提前做。每年的这几天,都是我赚些生活费的好日子。”

阿基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咬了一口月饼,阿基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点点头:“人间美味。”

妇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但在高兴过后,她看着阿基那有些真诚而感激的眸子,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她别过脸去,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淡:“我……男人快要回来了,你拿好食物和清水后,就离开吧。”

“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阿基在接过好心妇女一袋分量十足的月饼与一馕满满的清水后,便撑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棍,慢慢地离开了。

看着那名青眼西域人拄着木棍离开的背影,妇女失神了一下,想起了对方那一身一看就没有钱的潦倒打扮,以及他身上的无数伤口……

最终,她终于还是不忍心,朝着阿基的背影喊道:“喂……”

阿基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你……”那妇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不介意的话,今晚在我家柴房里将就一宿如何?我家里还有一点金疮药粉,或许对你的伤口有用。”

阿基的眼中露出一丝暖暖的笑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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