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没想过面前的少年居然会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浑身上下都点缀着宿醉味道的男人眼神稍微迷离了一会儿，等到再次聚焦的时候，已经是半分钟之后了。
在一番算不得深思的权衡之后，男人终是选择了点头，在此期间，他都不敢去看晨曦的脸庞。
“我……我姓李……李自在……”
应该是酒喝太多，导致胃部时常有酸腐酒水往嘴部倒流的缘故，男人的话总是说得含糊不清，像是口吃，但更多的，则是充满犹豫的举步维艰。
“李？”林枫有些纳闷，自打他认识晨曦以来，后者在任何人面前的自称都是这两个字，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在初中作业本上写名的时候。
他还一直以为晨曦真的姓晨呢。
“晨曦是我女儿的小名，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们……”
似乎我们这个词语对男人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当他在无意间提起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浑身一颤，眉眼间迅速闪过悲哀的神采。
男人端起酒瓶，做出往自己嘴里狠灌一口的动作，只不过瓶子里早就已经没了酒，这下就连敷衍的借酒消愁都做不到了。
且当男人举起酒瓶的时候，林枫留意到了瓶身上的一些标志，当即瞳孔微微收缩。
拿这种瓶子装得酒在外头可没法轻易地买到啊。因为它并不是普通的啤酒，而是调酒，准确来说，是出自桃花柔情酒吧的调酒。
林枫之所以知道这些，不光是因为瓶身侧边那朵极其显眼的桃花，更是因为老板在上个礼拜日曾与少年提了一嘴。
是我们那儿的客人？
林枫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少年已经明确了待会儿就找他那光头老板打探打探的想法。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李自在的喉结上下涌动，仅是一句话，却仿佛抽空了他的全部力气，可就算是这样，他仍然不敢用正眼去瞧看那位不知熟睡与否的女生。
有隐情啊，当然了。
林枫并没有打断李自在回首往昔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聆听着他那随时都有可能虎头蛇尾的说辞，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
立于当下，或许早年的成长经历让林枫具备了异于同龄人的沉稳，但不论怎么说，他仍然是个青少年，面对成年人的世界，他依旧无能为力。
都市的生活可不存在那种仅靠有主角光环的少年就能独力扭转的局势。
任何现实，都是长年累月的白雪滚动所形成的巨大雪球，更改不了，转变不得。
“她最近这些天，是不是，一直都待在你那里？”
李自在兴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认为林枫这么个小孩子，就算愿意充当聆听的角色，也不会有多少实质性的建议带出，所以他话锋一转。
“嗯，我们遇到之后，就一直呆在我那里了。”
“什么身份呢？”李自在那朦胧的醉眼中瞬时闪过一抹绝不是他现在这个状态所应该具备的狠厉与肃然。
刚一听到的时候，林枫还愣了一小会儿，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郑重道：
“对外说是我的表妹，我姐也帮着忙在照顾她，所以，一切都挺好的。”
“你……放下了？”李自在说着一些旁人听来好似不明所以的话语，却让林枫时常为之心里颤动。
林枫没有言语，只是眼带深意地看了看这位应该是酗酒酗了有一段时间，以致脸颊稍显出蜡黄色的男人。
如果他指的跟我想的是一样的话……
林枫咽了一口唾沫，莫名的恐惧在心中隐隐呈现出滋长的趋势。
他知道晨曦暂住在自己家里。
他知道两个人的关系。
若是再往深处去想。
事实上。
那一天，也就是林枫被吕秋月“拐”了去的那一天，少年在厕所里第一眼看到的身影，其本身似乎并不是如同吕秋月那样的娇柔体格。
难道说……
林枫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细节。
少年将愈发沉重的呼吸隐藏得极深，因而没有让李自在清楚地留意到。
男人只是默默地把酒瓶悬垂到地板上，欲扬又止的左手在距离晨曦仅几厘米的高度来回挣扎，最终还是妥协一般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现在的我没能力让她过得开心，没能力让她恢复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李自在仰望星空，漫天不见月，只有薄弱星光两三点。
“这一切的起因都源于我的无能，我作为父亲，愧对她的母亲，更愧对她，我的女儿。”
李自在的嘴角挂起凄凉的惨笑：
“我知道你们的事，而事实上，让你们分开的意思，也是我给晨曦的。”
——可晨曦之前不是说是她妈妈让她与自己分开的吗？
林枫虽然听着头有点大，毕竟他今儿过来是没打算做些掉头发的烧脑思考的。
但单论李自在愿意主动把隐情交代出来这件事，姑且还算是让林枫稍微松了松自己一直紧绷的心弦。
不过就算是这样，林枫本身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的意思。
毕竟结束的关系无论怎么说都已经结束了，而现在，他与晨曦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异父异母的表兄妹关系。
这种身份被二人普遍接受，其稳固程度，甚至还比之前初中三年的所谓情侣关系要更进一步。
兴许两人本来就不适合做情侣吧。
“无所谓了，反正这种事情，再怎么说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林枫尽量向李自在挤出一个洒脱而自然的笑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听着林枫的话，李自在的眼中像是醒悟一般闪出些许光芒。
——说得轻巧啊。
有的时候，成年人真的很羡慕青少年那发散的，天真浪漫的思维模式。
虽然这个世界可能不会如你所愿，但这种思维，总归会让人发自肺腑地感受到一种乐观且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这，应该就是希望了吧。
李自在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林枫原本想要扶他，只是疲倦睡梦中的晨曦不自觉地紧了紧揽住林枫脖颈的双手，身前的侧重让少年很难挺起身子。
“林枫，我相信你，所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李自在现时的手里并没有酒瓶，初遇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就自然而然地弱了许多。
总感觉现在的状态跟自己在白嫖老友东西一样一样的林枫抿了抿嘴，一阵思索后，还是颔首肯定道：“只要不是些太艰难的事情。”
“我想让你帮忙照顾晨曦，不用多久的，只要等到我把手头上的麻烦事全部处理完之后，我自然就会过来接她走。”
李自在浅声说道，语气当中的浑浑噩噩感不知是因寒风吹拂导致酒醉感减少了几分抑或是醒悟的原因而弱化了不少，也坚定了不少。
“在此期间，我会定时给你一笔钱，就当是照顾晨曦的花销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虽然二人并没有将话题牵引到需要说【您】的郑重程度，但光是李自在此刻需要用询问的语气来寻求林枫的同意这一件事上可以看出，至少现在的李自在是很看重，也是很认可这位少年的。
“这个自然没问题。”维持现状的提议对于林枫来说是最容易接受的选项，嗯，单方面的。
“但是，我希望您明白，如果晨曦不愿意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的话，我是不会强迫她接受的。”
“当然。”很多时候，一句话，一个表情，或者是一个动作，都能让他人对一个人有着极大程度的改观。
这种改观没有上限。
就像是此刻的林枫至于李自在。
“我会定时把东西寄到你们家里的。”李自在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自打失魂落魄以来，他还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心满意足过。
“这种事情没必要着急的，我家还是养得起这么个表妹的。”
林枫用开玩笑的口吻冲着李自在挥了挥手，后者的嘴角隐隐触动，很快便露出一个最真挚的笑脸。
尽管看着比哭还难看。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这句话李自在一直憋在心底，直到离开的那一刻，他都没能说出口。
男人孤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之中。
等到四下无人。
林枫这才长叹一口气，低下头，看着那个不断把脑袋往自己怀里缩的女生，无奈地挑了挑眉头，轻声道：“早就醒了吧？”
晨曦虽然没有言语上的回应，但那瑟缩的身体就已经为林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怎么样，回去睡，还是在这儿再坐会儿，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强迫你的。”
“抱...”
“嗯？”
“再抱会儿...”晨曦呢喃着请求。
“好。”林枫脸上挂起浅笑。
遥望夜空，紫云依旧，但那北极星的周围，却逐渐亮起了许多的星星。
...
星期五晚，桃花柔情酒吧。
“什么？你问李自在？”光头老板一边仔细地擦拭着酒杯，一边斜眼看向那个同样身着正装的打工人。
“嗯，你认识他吗？”林枫面向玻璃整理领带，顺带以闲谈的口吻向老板插科打诨道。
“当然认识了。”人脉关系广到难以想象的光头老板呵呵一笑，眉宇间染起几分惋惜：
“这家伙以前是个公司老总，原本日子过得很好，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去赌了，然后沉迷其中...你知道的，这世界上可没那么多赌神。”
“十赌九输啊。”林枫念叨起老人经常说的顺口溜。
“怎么感觉这些话一旦从你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就那么讽刺呢？”老板耸了耸肩膀：
“总之，他输光了老底，公司也赔出去了，天天借酒消愁，啊，你这么一说起来，他好像还欠了我十几瓶的酒钱呢。”
“呵，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欠老板你这么多钱，看来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呐。”
“欸，都是同一个时期出来混的，大家都是兄弟嘛。”
“结果就你一个人没头发，地中海？”
什么叫话题终结者啊。
...
所以这一天。
林枫一人独力招待各种客人，从下午放学开始，一直忙活到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
两眼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