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师祖的倩影从我眼中消失了以后,我半坐在那斜坡上,鼻端似乎还留有那余香。

绕梁三日啊绕梁三日……

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她亲过的额头,我决定这一周都不洗脸了。

然而天似乎并不如我愿,才刚刚冒起这么一个有些猥琐的想法,马上就有丝丝细雨飘了下来,带着微微的暖意。

我怔怔地抬头看向那已把月色遮掩的灰暗夜空,心道这样的季节,居然也会有着类似三月雨般的天气?

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被雨水打湿得有些微寒,我缩着脖子,灰溜溜地重新回到小院子里去。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场在冬季出现的细雨,居然绵绵丝丝地,下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天亮时,仍然是飘个不停。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一场连绵冬雨,下得也是极其罕见,不但持续了好几天,其笼罩的范围,更是遍布了整个大唐。

……

……

正在洛道上骑驴行走的银笑君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他平常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偏偏又在这寒冬季节遭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连绵细雨,那副骨子里便渗透着的懒惰与颓废被这冬雨一打,更显旺盛,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他身边牵马而行的唐三郎看上去也是没什么精神一般,一天到晚不住地念叨着他那个宝贝女儿的名字。

那样子,瞧着就像是一个看着心爱女儿出嫁的老父亲,心碎了无痕。

那个导航鸡不再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驴脑袋上,而是缩在了银笑君怀内躲雨,那副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样子和主人简直是如出一辙。

银笑君忽然对唐三郎问道:“三叔啊,你就这么确定,二小姐一定会出现在他们大婚的婚宴里吗?”

唐三郎喃喃说道:“我自己的女儿,她的性格怎么样我会不知道吗?就算明知不可能,她也一定会鼓起勇气,与那小子作最后的道别的,而不是像个乌龟那般躲起来。”

银笑君叹了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

……

大漠某城下,正刚刚攻下了一城的张议潮没有理会那被押着的城守军节度使,而是抬头看向那大漠特有的土黄天空。

大漠也下雨了?

铁蹄下本是如海的鲜血,那都是刚刚那一仗死去的生命所遗留在人世间的无声呐喊。然而被那细雨一冲后,便化作一条条小溪,黄土石砖砌成的城墙再次变得清爽而干净。

只有那还缭绕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按捺住心头的些许不安,张议潮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然后向众将下令——

“兵不解甲,放弃辎重,留百人镇守,其余人等,备好三天草料干粮和水,随我出发!”

马不停蹄地,才刚刚攻占了河西走廊十一州之中两州的张议潮,割掉当地节度使的头颅,然后以自己的亲卫队押着那数千降兵,风风火火地继续向着下一处大州出征。

这也是被后世史书称为“一年光复十一州”,传奇历史的开端。

……

……

正在某小城里收拾细软的葬剑会众人,也是在这么一个细雨朦胧的天气里出了城。

城门口下,众人围成一圈,面面相觑,神情有些唏嘘,也有些不舍。

赤脚粗衣,只挎着一长一短两把太刀的信田率先开口:“我去长安了。”

云燕挽了挽耳鬓的青丝,轻声说道:“我……也回去扬州见一下师父。”

和尚单手竖掌,宣了一声佛号后,平静说道:“贫僧回少林遗址,给逝去的师兄弟们诵经。”

寡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终只是狠狠地骂了一句:“老娘要包养小白脸!”

平华资历尚浅,感觉也还没培养得那么深,最终都是一言不发,沉默低头。

最后,书生撑着那一伞忧愁,如同道别一般,只说了一句话:

“各位,珍重。”

然后他便影单影只地撑着油纸伞,青衫微晃,在雨幕之中愈行愈远。

大家互道一声珍重,各奔东西。

唯有那连绵冬雨,扔在飘啊飘,飘个不停……不知道,此生他们是否还有再会的机会呢?

和尚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光头,低首默言:“佛曰:不可知啊,不可知。”

……

……

青松树下,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正在某个安宁的村口处对弈。

葬剑会的老大,那个据说是王遗风的中年人,正手执白棋。而坐在他对面的,是持一白幡的老道。

他是吕洞宾,同时也是一手带出谢云流与李忘生这两个绝代双骄人物,创建了江湖上第一大门派纯阳宫的祖师爷。

当然,他还有很多的别称,比如“吕半仙”,“吕子明”,“回道人”,“被狗咬的”等等……不过除了那个爱徒谢云流敢唤他“被狗咬的”这个名号,其他人一般都是敬称他为妙道天尊。

但是这个妙道天尊,此时却是没有看那白棋,而是怔怔地望着那蒙蒙冬雨。

“吕老头,你看什么?”中年人见他旧旧没有落子,问道。

吕洞宾并没在意对方那故意隐晦说的“驴老头”,而是捋了捋自己的白须,喃喃念道:“这雨来得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春天快要到了呗。”

吕洞宾摇摇头:“胡说,现在明明才是十二月呢!”

中年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东边日出之处,在那边的西湖畔,有着一个叫做藏剑山庄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指的是,某人的春天要到了。”

“啊?”吕洞宾似乎还是有点想不通。

中年人只说道:“冬天都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吕洞宾白了他一眼,然后转移了话题:“李白那家伙呢?”

“他说反正日子剩下不多了,何不趁机会多喝点酒,估计现在正在哪家的酒肆里醉生梦死吧。”

“这个老酒鬼。”吕洞宾哼了一声,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在那棋盘之上。

看着那繁乱复杂,甚至有着好几处死劫的局势,他皱着眉头,不住叹息:“这局势,太乱了,看不清啊。”

中年人笑了笑:“乱了才好,就是要让你看不清,死中求活,才能觅得那一丝可能。”

“你说得倒也没错。”吕洞宾点头,然后拈起一子黑棋,落下。

这一次,轮到中年人皱眉了:“噫,这一步,怎地这般奇怪?”

吕洞宾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一脸得意:“年轻人,这叫神来之笔,你不懂。”

他掐指作算命状,然后喃喃说道:“嗯,是时候开始发芽了。”

……

在东海之滨的沿海官道上的某客栈,由于外面飘雨,所以王荣一行人的路程被迫暂时中断了下来,不得不羁留在客栈里。不过王荣倒是无所谓,反正这几天,他刚好抓空可以教点东西给灵儿。

由于他已多年不带剑,所以此行也忘了在路边买一把剑来备用了,索性去找其他客人“借”了一把。弹了弹手中那把质地垃圾的铁剑,他忍不住想道:哎,早知先前在那城里,让芸儿去钱庄取多年以前曾存放的私房钱时,顺便买一把好的剑就好了……这把问别人“借”来的剑,虽然在外面也是价值好几十两的利刃了,然而落在王荣眼中,却是和路边树枝并无差异的垃圾。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在江湖上第一铸剑场里呆过的,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没见过?更不要说,那剑冢里埋藏着的三百二十七把灵气十足的神剑了。

“罢了罢了,先将就用吧。”王荣随意地拖着那把铁剑,如同拖着破铜烂铁一般离开了某客人的房间。这位客人欲哭无泪,也不知道对方借了后还会不会把剑还给他,那可是他节衣缩食省下的七十两买来的宝剑啊!

重新回到满怀期待的灵儿面前,他示意让对方接过剑,然后郑重说道:“现在,我开始教你一些剑诀,包括姿势,呼吸,意念,眼神等,你且看好了,看不清就喊,我会重复示范给你看的。”

顿了一下,他似是有些犹豫,又柔声补充道:“如果看了好几次都没学会,不要灰心,这是很正常的,想当年我这般举世无双的天才,也不是一眼就学会的。”

“嗯。”灵儿兴奋地抱着剑,点了点头。

“首先是岚剑诀,第一式,奔逸。”

“第二式,秋剑。”

“第三式,醉林。”

“第四式……第五式……”

“接着是霸剑诀,第一式,沸腾,第二式,踏剑,第三式,破月……”

“奔雷剑势,轻风!断筋!闪疾!……”

王荣越说越快,到了后面,几乎是毫不停顿地,如同说书人唱戏版般一股脑地把无上心剑全数念了出来!

他的眼眸明亮无比,里面满是惊喜与兴奋。

灵儿这是第一次握剑。

然而她的剑尖,却已是开始渗着微微剑气!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在王荣的提示声下,似乎进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奇妙状态,接连二三地耍完了全套剑式!

小小的房间里,剑意凛然!

当她终于使出最后一式后,那剑尖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竟向着王荣射去——嗡的一声,王荣风轻云淡地用手指夹住那剑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不错不错,虽然因为火候不够,到后面被剑势给支配了,但第一次耍完就能发出剑气,很不错!”

灵儿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问道:“师父,我这个水平,算好吗?”

王荣一僵,眼角微微抽搐:“呃……唔……还算可以啦,虽然比不上师父我当年,但也有一半了……”

“耶!”小女孩高兴得直蹦跶。

看着神情疲累却很满足的灵儿离开房间后,王荣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连忙举起刚刚夹剑的那双手指,凑近嘴边吹个不停:“疼疼疼!”

“这才第一次握剑而已,就已经有剑气了……这小妮子,不得了啊!”

王荣心有余悸地想道,然后似乎看见了徒弟以后叱咤风云,成为一代女大侠的场景,不由得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一场冬雨,对他而言,可谓是价值千金啊!

……

……

同一天,在同一片雨幕当中,一个神情俊朗的身影,腰挎薄如蝉翼的细剑,与另一个高大窈窕的女子一同来到了藏剑山庄的门口。

他的身后,牵着一头威风十足的巨大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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