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晨曦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僵硬的嘴角挣扎许久，才勉强用挤出的气息颤抖道。
晨曦的妈妈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虽然将近四十岁，但岁月却不见得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
听着女儿那宛若蜻蜓点水一般的称呼，她那徐徐而行的脚步未有多少停顿，哪怕过程中她也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像是要抚平一些东西一样。不论是晨曦那不辞而别的离家出走，抑或是家庭的支离破碎，这些沉重的事情，对于美妇人而言，都是不得不抚平的忧伤。
她其实也明白离异这种事对于肩负女儿身份的晨曦而言，所象征的乃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言喻的打击。
她很理解女儿，至于心中那些关乎于歉意的表现与弥补，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会不加吝啬地落在晨曦的身上。
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要确定一件事，一件让晨曦不得不在两者间做出单项选择的一件事。
这是她唯一能够给予晨曦的【自由】，哪怕这注定只会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荆条满布的借口。
她必须要知道晨曦的取向究竟是那个已经形同虚设的丈夫，还是自己这么个就将要出国远走高飞的母亲。
妇人不会去强迫晨曦做选择，她只是想要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交代而已。
只是。
在成年人的世界摸爬滚打多年，从而练就一身冷酷决然的妇人从露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永远都读不懂此刻盘旋在晨曦眼瞳之中的情绪了。
成长不过是由多次失去所编织而成的旅途。
曾几何时，妇人也有着如同晨曦眼中一般的闪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的关系却已形同陌路。
“你想好了么？”
踩着高跟鞋的妇人来到晨曦的面前，站在那个身高已经与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女儿跟前，她仍是如同本能一般地挺直了腰杆，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由此引发出那被刻进骨子里的忐忑与敬畏，以至于原本还打算主动开口的晨曦一下子便彻底乱了阵脚，缩了缩脖子，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妇人无言地站在晨曦的身边，陪着她静静地眺望海的远方。
只是在另一处不可视的世界中，二人此刻看似亲切的距离，实际却已经在中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正如来时的心境一样，晨曦妈妈并不着急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女儿身上得到答案。
所以她很干脆地从腰包里取出一根烟，并没有点火，只是简单地叼在嘴巴里，充当着唇齿间的嚼物。
“夜还很长。”
......
按照约定，林枫在拿出一千米耐力跑的气势却最终颗粒无收后准时准点地回到了那一处同大学姐相约好的十字路口。
见气喘吁吁的少年一脸失落地回到视线范围，辰瑾萱甚至不需要去问都能将现状猜个七七八八。
“我帮你找过附近的人问了，大家好像都没见到过她。”
辰瑾萱努了努嘴巴，轻轻咬住下嘴唇的动作揭示着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对于大学姐而言，晨曦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后辈，是一个她特别喜欢的小朋友，但同时，也是一个挺缺乏安全感的弱女子。
正是因为这样，辰瑾萱才会为她感到丝毫不亚于林枫的忧切与焦急。
“靠近小区的全部便利店我都走了一遍。”林枫单手撑着一边的红绿灯，稍稍调顺气息之后便吞吞吐吐地说道：
“店员也说从来都没有一个打扮成那样的女生来光顾。”
“所以晨曦她......”直到这一刻，辰瑾萱也终于接受了那个被【买些重要的东西】所戏弄了一遍的事实。
林枫看了看那个眼神稍微有些放空，似乎已深陷分析的头脑风暴中的大学姐，而后又将视线分了几点落到那一部已经是属于晨曦的手机，思绪来回拉扯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了一件事。
“其实晨曦她不能算是我的表妹。”
林枫需要辰瑾萱那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而在此基础上的前提，就是率先消弭后者对于晨曦甚至不惜编个理由也要出门去的猜忌。
“嗯？”辰瑾萱侧目回首，微微收缩的瞳孔倒映出浅淡的精光，可当中闪烁的并不是惊诧，反倒还有几分理当如此的感觉。
毕竟林枫可不知道大学姐的手段，也不可能知道后者其实早就对这种事情有了一定的推演。
唯一让辰瑾萱讶异的，不过是关于林枫的态度而已，关于...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跟自己坦白。
“不是你的表妹？”辰瑾萱将情绪修饰得很好，就像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演员，让林枫找不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这是什么意思？”
“她其实是离家出走的一个小孩儿......”林枫叹了一声，将故事的来龙去脉浓缩成精华，给辰瑾萱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故事的结尾，由轻抚着下巴，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凉气的辰瑾萱亲自落笔。
她单方面想到了林枫和晨曦的关系并不会那么简单，但她却没能猜到在二人相遇的背后，居然还有那么一段险些酿成惨剧的故事。
果不其然，步入青春期之后的少年冲动，若没有受到妥善的牵引，就总有机会酿成大错啊。
“所以你觉得...晨曦之所以会找个借口出门去，就是因为她妈找上门来了？”
稍加思索后的辰瑾萱很快便从故事中精准无误地掘出了林枫的侧重点。
“应该说只有这样，晨曦才会..你懂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想猜晨曦去了哪里根本就无从下手啊。”辰瑾萱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个原因它不代表什么。既没有地点的暗示，也没有提前的约定，加之又是晨曦他妈主动来联系的，二者相约的地点，其主动权归于后者所有。
这样一来，那随机性可就太大了。
“是啊。”林枫同样也想明白了这一点，直起半弓着的腰杆，他转过脸，凝视着城市的夜景。
在街道的斜侧边，是一条条车水马龙，彩色霓虹灯下的一滩滩水泊将光线折射后，令艳丽淡了几分，深幽浓了几分。
短暂的寂寥过后。
辰瑾萱缓缓开口道：“现在的我们如果想要找到晨曦的话，唯一能够仰仗的，其实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嗯？”这一句乍听下感觉跟【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没什么区别的感慨让林枫不自觉地向前探了探耳朵。
“得赌她不会不告而别啊。”就像是从来都没接过这么一道难题的辰瑾萱露出一抹苦笑：
“所以，如果我是她的话，就算来找我的是妈妈，我也不大可能会选择去到太远的地方。”
“但又不能选一些太近或者太明显的地方，不然就有可能被很轻易地找到。”
“而照你说的那样，晨曦是最近才来到这个片区的，也就是说，正常而言，她对这儿的地方还不是很熟悉。”
“这又剔除了一部分的可能，用消除法来猜的话，晨曦能选择的地方，其实很少，就譬如...”
大学姐故意顿了顿，架起先知的傲然形象后，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听着辰瑾萱的分析，林枫的瞳孔也渐渐亮起了光芒。
而这光芒一旦达到顶点，就成为了那脱口而出的答案——
“在桃花柔情酒吧那边？！”
飞速运转的大脑让林枫仅在瞬间便总结出了自己此刻与酒吧的距离，其间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脚程。
为免过程之中出现一些不必要的偏差，当机立断的林枫掏出了手机。
蹭着遍布整个片区的免费wifi，他打开QQ，选定了那个在今天下午才通过申请成为自己好友的少女头像。
“叮叮咚咚——叮叮叮咚——”
QQ电话的声音哪怕在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也显得特别清脆。
不一会儿。
“摩西摩西？”
屏幕那头传来有些卡顿的气泡音，似乎电话的主人才刚刚睡醒。
“苏沫浅，是我，林枫。”少年也没有拐弯抹角些什么，直接就自报家门了。
“欸？！”然后就听见屏幕那边响起一大串的叮呤哐啷，整个闹腾的声响，几乎与篮球悍然撞进了乐高堆没什么不同。
“你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QQ的！我明明伪装得很好啊！”
尽管看不见那金发碧眼的女孩，但光是听声音，林枫也能想象到她那无比惊讶的神情。
“以后加QQ好友的时候，记得把备注修改一下，别想着一招鲜吃遍天。”林枫面无表情地戳破了苏沫浅那自欺欺人的说辞。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
“对了对了，你现在忙吗？”不过林枫没那闲情等着苏沫浅回复，也顾不上转折生硬与否，立即问道。
“干嘛？”幽幽的绵音徐徐传来。
“有事想请你帮忙。”
“好嘛！人家加QQ都是冲着想方设法地跟别人打好关系去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一样了，你咋是想方设法地让别人给你当工具人的呢？”
“这次是要事！”
“哼。”
“下次见我请你吃东西！这下好了吧？”
“下次？”苏沫浅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传进林枫的耳朵里。
“嘶...你这家伙...下礼拜二行了吧！”
林枫咬着牙，见辰瑾萱的注意暂时还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便掩着麦克风将确切的时间顺应着苏沫浅的意思给她报了一遍。
“嗯，我好了~”苏沫浅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所以是什么事呢？”
“我想你帮我去酒吧那边儿找个人，一个女生，矮矮的，穿着大黑色风衣，还戴着黑色围巾。”
“找女的？”
这苏沫浅，总在奇怪的地方来劲。林枫在心底靠北一句，明面上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表妹！”
“哦哦，那如果没有怎么办？”
“就去海滨公园看一下，反正就这两个地方，你帮我留意一下，不论找不找得到，都给我来个电话，我一会儿把电话号码发你。”
“对了，找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没必要告诉她我正在找她。”
“懂啦，不要打草惊蛇嘛，这种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啦。”
“那就先谢谢你了。”
“这句还是留着下礼拜二再当面跟我讲吧，我现在出发了。”
苏沫浅从床上一个灵活的鲤鱼打挺便轻松站了起来，挂掉电话再换上运动服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
这般行云流水的操作一直到奔出门去，前后不过两分钟。
就给应声亮起灯光的走廊留下了一道快速移动的金发倩影。
“好了吗？”当林枫收好手机，恰好红绿灯也变成了耀眼的绿色，辰瑾萱伫立在边上，淡然的神情中却间杂了几分蹙眉的动作。
看得出大学姐对于晨曦还是挺上心的。
“嗯，走吧。”
学姐学弟结伴而动，很快便与人海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