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外千里的荒原上,一支不足千人的军队正在缓步前进。

如果他们还能被称作军队的话。

依稀只能在队伍中看见几头战马,全部由来拽着拖车前进。其中一头战马步伐在前进的路上愈发的缓慢,鼻孔中不停地呼出白雾,喘着粗气。而有些发白的舌头放在嘴巴之外,瞳孔中的白斑逐渐扩大,直至完全占据了战马的双眸,战马也就在此时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前肢着地,然后整个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是力竭而死。

军队停下脚步,周围麻木的人群回过头来,紧盯着依然死去的战马,最后一个士兵从队伍中走出,来到战马面前,跪倒在地上,拿出一只手,轻轻地将战马的眼睛合拢,不是他不想使用双手,而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了。

士兵依靠在战马的尸体之上,四周寂寥无声,只有不停歇地寒风拍打在身上,但也只是片刻的缓歇,这个士兵很快就站起身来,挥舞起手中的战刀,向着战马的头颅砍下....

他没有让别人帮忙,自己很快就将这个战马肢解完毕,这是当然因为他就是所有战马的饲养员,自然很熟悉他们的每一块血肉。士兵将肉块用麻布裹起来,抗在肩上。低着头又回到了队伍之中,军队继续向前奔赴着,有些士兵看着中央其余几头战马难免生出了一些兔死狐悲之感。

但又有什么办法?拖车上的伤员们比他们这些徒步行走的人更虚弱,在这寒冷的天地间急需一碗肉汤来暖和身体,况且第一个沦为士兵们肉食的战马就是将军**那只陪他征战多年的老伙计,那天夜里只有将军一个人抽着旱烟,没有喝一口汤。

目光由远及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男人,没有着重铠,只是一身薄衣。他的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只是他的左脚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现在只能依靠着刀鞘来维持行走时的重心。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旧稳健,坚持着走在最前方。

“将军。”

一个模样清秀,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的男人走出队伍,来到将军的身边,轻声呼唤了一句。

“陈绣,我们现在距离还有多远?”

“回将军,千里有余。”

将军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浓稠的乌云似乎像是再嘲笑这群残军败将一般,将军的眉眼间也被染上些许感伤,轻叹一口气。

“千里...我们这不足千人的队伍又能有多少人坚持下来....”

“将军,恕我直言,那座城怕是已经收到了边关已破的消息,很难说会有多少人留守城中,会残余多少补给,而朝廷派来的援军也要在蛮夷军队攻城后,才能送到了,我们....怎么守?”

陈绣述说时一直拱手低头,并非是不敢直视将军的威严,而是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是动摇军心之辞,但战况危机,他只是在想将军多一些准备。

“将军,前方其实的山林下其实有不少村庄吗,想必他们的消息不是多么灵通。”

自己言语中所透漏的意思,张绣相信将军可以明白,有些话,将军贵为一国之将,不能轻易说出口,但是他作为下属,没那么多顾忌,唯一的阻碍也就是心中的人性罢了。

“陈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将军不含怒气,十分平淡的话语,传入陈绣的耳中,让他心中一紧,急忙说道:

“将军,可是蛮夷已经攻破边关,要是再破城,就进入了我国腹地,那里密布着大量村庄,要是让蛮夷攻入,那才叫生灵涂炭啊!!”

“用少数不幸来换取大多数的幸运吗?确实是个有用的道理。”

将军叹息一声,脚步停下,盖住刀柄的手松开,刀身瞬间出鞘,仅仅只是露出了一截刀身,那铺天盖地的血气也如浪潮般向着张绣涌去,被杀意所笼的张绣紧咬牙关,动用自己的毕生精力来抵抗着杀意的侵袭。良久,将军手指松开,宝刀回鞘。

“张绣,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见任何这些话题。”

“别忘了,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我们要守护的是谁。”

张绣颓废地低下头,身上的汗水已经渗透了盔甲内的衣裳,他弯腰退去,就在张绣转身之际,将军又叫住了他。

“找几个能动的,奉我的命令,让他们去沿途上所有的村庄,告诉那些百姓....”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是。”

“还有,要是有人敢干未经允许,拿百姓的一针一线,可以试试我和蛮夷谁的刀更锋利!”

张绣快速回到队伍中,找了几个胳膊腿完好的,把将军的命令颁布下去,然后张绣站在人群中,望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沉吟许久,默默开口:

“从今往后吗....”

“我们还有以后吗?”

.

三日后,天公不美,降下了大雪,足足有数尺之厚,马匹都步履维艰,尚且这些士兵们,直至距离城还有十里时,队伍中有一个人倒下了,同伴从他的怀里取出了早已写好却没有寄出的家书,然后将他的尸体就地掩埋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所有人此时脸上除了麻木,还是麻木。仿佛大雪早已冻结了他们的一切,包括灵魂。

机械式的摆动双腿,将积雪拨开,他们要到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推开那扇门后,他们又能如何?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遍地萧索之景?无法逃走的人的鄙夷?

这些人早已不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抱有希望,他们现在只是想要休息一下,哪怕是一刻钟也好,好好休息一下就行。

“我们到了。”

将军发紫的嘴唇挪动,发出的声音气若玄虚,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耳语。此时的队伍已不足半数,他们抬起头,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城楼,那些守军们,看见了军队的到来,立刻冲下城楼,想来应该是跟当地做官的禀报去了吧。

但预想之中的等待并没有出现,几乎是在他们到达城门前的那一刻,门就开了。

站在门后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穿白衣的剑客,以及一个孩子。

那个剑客,对着眼前的军队,微微欠身,开口说道: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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