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感觉自己的社交自信心就像一个弹簧。

有时候拉得很开,有时候压得很紧。

就比如说合唱这种班级活动……

参加活动,可以让自己显得很“合群”、显得和别人都一样。

合唱嘛,当然是要大家唱得一样。

把许多不同的声音,变成一股声音、一个声部。

再把两个或四个声部叠起来,形成一种“和谐”。

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被认为是“应该”的事情。

大家管这个叫做“班级建设”、“增强凝聚力”。

……

以前,陆嘉对此是很害怕的……

一想到那种场面,就忍不住摇头。

比如说,在大合唱的练习之中,她忽然唱岔了……

老师便停下来,要同学们一个一个地唱,以此分辨出到底谁有问题、谁没问题。

也许是因为社交恐惧吧。

怕出错。

怕被嘲笑。

为了掩盖自己的这种恐惧,脑袋里就产生了一种更深的思考。

会想一些很莫名的事情。

比如说……

高中的大家,只是相处了三年,日后便会各分东西。

高三学业很繁重,实际上大家在一起玩乐的日子只有高一高二。

那么,再怎么建设关系,又有意义吗?

有什么好处吗?

成为异父异母异教异文化异三观异XP的亲兄弟和亲姐妹,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一想,就越发不想社交。

越来越封闭内心了。

这样的少年少女,经常在读书学习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因为他们觉得,相比起和人打交道,那还是和题目打交道比较轻松。

陆嘉其实曾经也有点这种想法。

倒不是冷血。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像折木奉太郎的“节能主义”。

如无必要,勿增消耗。

也许是一种逃避,也许式寻求一种心理安慰、想让自己孤独的时候开心一些。

毕竟人是活在社会里的动物。

想是这么想的,实际做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

可是遇见了叶璇之后,一切都变了。

只要璇儿在身边,就什么也不怕了。

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璇儿……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也会陪你一起……”

陆嘉小声地询问叶璇的意见。

她生怕自己那种纠结的想法和态度影响了叶璇的好心情。

她决定等璇儿像做出决定。

虽然陆嘉一直嘴上说着什么“你的身子已经是我的了!”之类的话……

但其实那只是皮囊而已;归根结底,她还是搞不清叶璇的心思。

“哎呀,我嗓子哑了。”叶璇头一歪,说道,“我唱不了歌了,不要喊我去唱歌。”

这也太假了,没有人会信的啊!

班长说:“叶璇同学,你作为转学生,刚刚来到我们学校,想必是不了解我们这里的很多东西。咱们有合唱比赛的传统,每两个学期都会举办一次,你可以试试嘛,没事的……”

“不要。我哑了。”

叶璇把头发塞进兜帽里,整个人瑟缩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两耳不听窗外事、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骆驼。

“行吧行吧,反正我也就是劝大家去参加一下,没坏处的。”班长说,“唉,可能又要像上学期健美操一样抽签了……”

陆嘉清了清嗓子,说道:“那这样的话……”

“陆嘉同学,你好像也是不怎么积极参加班级活动。”班长扶了扶眼镜,“上次公益活动,路边采访,你也是这样摸鱼……”

陆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有那么一瞬,陆嘉很想向大家证明、自己已经摆脱了社交恐惧。

可是……

叶璇忽然直起身,用一种贱贱的语气说道:“陆姐姐,你不会想真的去合唱吧,不会吧不会吧。”

话是对陆嘉说的,眼神却朝着班长看。

班长仿佛看见了叶璇眼中暗藏的冷漠和锐利……

但一眨眼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笑容。

以至于班长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叶璇同学。”班长为难地看着她,“你如果自己不想去的话,不要企图影响其他同学做决定。”

“怎么啦?我影响谁啦?”叶璇又嬉笑道。

“陆嘉同学明明刚才是想去的。”班长说。

“哎呀!子非鱼焉知鱼之所想也?”叶璇摇头晃脑道,“其实陆嘉同学只是害羞,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你比较妥当。下次我教她怎么发好人卡。”

……

等那两人走了之后,叶璇的目光稍稍柔和起来。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不过,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多半都是敏锐的……

刚才班长的那种话,绝对是碰到陆姐姐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了。

班长提到的那次采访,是上个学期的时候在路边随机询问路人,问他们对垃圾分类的看法(匿名受访)。

陆嘉太羞涩了。

好不容易问别人一句“您好,我能耽误您两分钟时间吗”……

结果对面那人直接说:“不能。”

因为这事儿,没完成分给她的任务,最后又分担给了别人。

……

陆嘉看上去没事儿,可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呀,陆姐姐,不就是一个合唱嘛!去了能获得什么呢?不去又能怎么样呢?开心点,开心点啦!”

叶璇把她的嘴角向上捏起来,给她做了一个“笑容”。

陆嘉没有笑。

叶璇白眼一翻,舌头一徒,脖子一歪,“rua!”

这回陆嘉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陆姐姐,你要是觉得这么个活动就能证明你很合群,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于是叶璇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

不管在什么学校、不管什么年龄段,领导想看“学生活动”的“成绩展示”时候,老师们都会拼了命地拉壮丁来完成。

初一的时候,学校曾经拉了两个班的壮丁,给《穆桂英挂帅》的大型演出跑龙套。

大场面,上百人出演,壮观!

——领导就爱搞这个。

学生们排练传统戏剧,好不好呀?

当然好,谁敢说不好呢。

但学校强行占用学生的课后时间……

别的年级都放学了,壮丁们还要在那儿接着练。

周六周日,大家全都在学校操场上排练。

食堂周日不开放,只能吃老师们买来的盒饭……还贼难吃。

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结果,到初二的时候,又被拉去唱《菊花台》的低声部。

一直在练“菊花残”、“菊花残”……

残得大屁股都要裂了。

音乐老师说,两声部合得不好,又要重新来。

……

别的人只是抱怨几句,然后把这种事情作为自己人生经历的一环,想想就过去了。

可能过几年回想起来,还要把它粉饰成“感谢学校让我的童年青年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教会了我如何与人合作,对我的人生产生了有益的影响”。

可叶璇的生活准则是——

只求最有趣!

不求最有用。

作为一个乐子人,被强迫干一些没乐子的事儿,真是难受极了。

每天在那哼哧哼哧重复练习几句词,练得精疲力竭,嗓子哑得像是做了深喉一样。

那种体验,就好像某些又肝又氪的游戏,反复刷材料,进行毫无乐趣的重复劳动……

唉,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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