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华第一次见到郁逐,是在帝都傅家的小公主,傅渔宴的十八岁成年礼上。

“海神之心”豪华游轮上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西装革履的男士端着杯鸡尾酒,三三两两站在一处,谈吐自然,兴意盎然,曼妙蹁跹的女士穿着华丽隆重的礼服,时不时掩嘴轻笑,优雅得体。

宴会角落,一袭黑白燕尾服的演奏者,弹奏着一首舒缓悠扬的《passi》,黑白琴键落下,音符在耳边跳跃。

阮素华穿着一袭纯黑抹胸晚礼服,奢华高雅,并不过分明艳,从更热闹喧哗的甲板上进来,海风与海浪声被隔绝在外,刚刚站定,便有人上前与她攀谈。

她不露声色,举止从容地同一路上前攀谈的人寒暄,等见到成人礼的主人公,已经被劝着沾了不少酒,脸庞带着软桃似的浅粉,说话间果酒清香若有若无。

“阮姐姐,你来啦!”傅渔宴坐在贵宾室的梳妆台前,等她大姐替她戴好发上的璀璨王冠,转过身来说话。

“嗯,刚到一会儿。”

一旁的傅静闲拿起手机,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两人,“素华你和小妹先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去吧去吧,但是姐你可千万别错过我的成人礼了啊。”

“放心好了,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小妹你的成年礼。”傅静闲将手机置于耳侧,为她们关上门。

阮素华走到傅渔宴面前,光彩夺目,顾盼生辉的少女捧着脸满是期待地看她,她便将手里先前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小妹,生日快乐。”

傅渔宴在她们这群人中年龄最小,上面又有两个姐姐,其他人便也跟着一起叫她小妹。

纤细的银白链条从掌间垂落,℃系列的流苏碎钻纯净璀璨,傅渔宴夸张地捧心,“哇,好漂亮啊,谢谢阮姐姐,每次都最喜欢你的礼物了。”

“你喜欢就好,对了,我刚刚上来怎么没有看见斯鄢?”

“二姐她最近在忙毕业论文的事呢,一个月前就提前回来给我过完生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写论文呢。”

傅渔宴的二姐傅斯鄢,性格冷淡寡言,鲜少会参加这种热闹的宴会,平常一群人在一起玩,也显得格格不入,前些年又出了国去留学,这会儿在帝都一群人中存在感变得更低。

“哎呀,我都忘了和二姐说一声,她之前还有事让我……”

傅渔宴提着裙摆,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手机,阮素华正想说什么,贵宾室外有人敲了敲门,推门进来。

“渔宴表妹。”

来人一身雪白绮丽的华贵礼裙,妆容淡雅,长发披落在肩,唇角上扬,笑意却不及眼底。

她走近几步,稍稍侧身,阮素华这才看见她身后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等看清那人模样,走廊间的灯光仿佛夏夜轰鸣的响雷,在脑海猝然炸开,肺腑里余留的醉意上涌。

星河倒悬,万物一色,她一时再看不见其他。

青年身形清瘦,乌黑细软的短发服帖柔顺,眼瞳如黑曜石般清冽透亮,鼻梁高挺,唇色浅淡,穿着精致考究的纯黑色西装,眼神不经意扫过她,便像被滚烫的枪口指上心脏,烟雾四散,血肉模糊。

“阮姐姐?”白皙的手掌在眼前来回晃动。

“嗯?”阮素华回神,傅渔宴正捂着嘴偷笑,眼神向她示意面前的女子,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对方。“抱歉,刚刚在席间喝了点酒,意识有些迟钝。”

阮姐姐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傅渔宴脑海闪过个念头,没有表露,笑意盈盈地向双方介绍彼此,

“阮姐姐,这是我表姐,顾晚庭。”

C市顾家是帝都傅家的一处远房亲戚,傅渔宴外婆的妹妹当年嫁到了顾家,两家虽很少往来走动,但沾亲带故,彼此间还称着表姐妹。

“表姐,这是我阮姐姐,阮素华。”

“你好。”顾晚庭出声。

“你好。”阮素华简略地应一声,心神又无端放在门外的青年身上。

她出身优越,家风又严谨自律,迄今为止,无论待人处事,还是商业筹谋,所做出的成绩旁人都难望其项背,即使在帝都,依旧是常常被各大家族提及的优秀典范。

但也因此,她从未遇见过令自己为之心动的人。

像世间一把最复杂,最精密的铜锁,找不到能与之完美契合的那把钥匙。

直到……

直到看见了他。

荒凉的原野吹来一缕春风,心神激荡,起伏波荡,万物回春。

“之前在C市便听说过阮家,曾经阮伯伯七十大寿还曾来……没想到……”耳边顾晚庭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明晰。

“郁逐,到这里来。”

听见顾晚庭叫自己,青年有些冷淡地抿着唇,春风缓渡一般走进来。

阮素华定了定神,挂上优雅矜贵的弧度,不偏不倚地看向青年。

走得近了,她才注意到他眉间氤氲的病气,像深山幽谷里弥漫的雾气,神秘深邃,又平添几分难言的脆弱感。

多一分太弱,少一分过刚,他站在那里,一切都恰到好处。

“哇,表姐,这是你男朋友?”傅渔宴瞪大眼睛,恍惚地与阮素华对视,“阮姐姐,这真的是人能长成的样子吗?还好……还好他不是女孩子,要不然我今晚的成人礼……”

顾晚庭听见她的话笑了笑,修长分明的手掌握住青年的手,“今晚你的成人礼,怎么会有人会比你更漂亮?”

话里话外,没有介绍对方的意思,至于傅渔宴说的那句男朋友,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好,我是阮素华。”阮素华主动向青年伸出手。

对方那双点漆似的漆黑眼瞳落在她身上,又很快移开,没有向她伸出手。

顾晚庭迎上她的目光,用另一只手与她交握,“抱歉,他不太喜欢与人接触。”

“没事。”

肺腑里的醉意消弭,阮素华意识清明,没有再说什么。

“那表妹,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还有些时间,我们去外面吹吹风。”

“好的,表姐。”

顾晚庭带着青年离开,阮素华看着他的背影,不经意瞥见对方后颈上,细软的头发与西装领口遮住的一处,青紫色咬痕。

“呵……”

傅渔宴神色莫名,“阮姐姐,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些高兴的事。”

或许连顾晚庭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伸出手握住她时,她脸上的神情很像……

很像个拥有稀世珍宝,按捺不住想向他人炫耀,却又惴惴不安害怕珍宝被抢走的……小孩子。

“宴会快开始了,小妹,我也先下去了。”

“嗯呐,阮姐姐一定不要错过我出场哦。”

“嗯,只是出去透透气。”

阮素华走出贵宾室,长廊间挂着的油画用色大胆鲜艳,她愣愣盯住其中一幅良久。

身着旗袍的女佣从她面前经过又折返,正要上前询问,她回过神,迈步走向宴会正厅。

郁逐。

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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