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遥远的地方似乎引起了骚动。

几秒钟就回归平静。

接下来，传来了生锈的铁牢大门洞开的咔咔声。

仿佛被扔到角落里的麻袋的声音。

而那些，离我都太过遥远了。

实在是，太遥远了。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仿佛置身在荒芜的原野。

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尸体与刀剑形成的山丘。

我在何处，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这里，我能听见爱丽的声音。

当然，不过是回荡在我的脑海中的，曾经的声音而已。

——“莱昂，我想要吃那个！”

——“呜哼，这个好冰啊。”

——“要多喝点水哦莱昂。”

——“晒黑了呢，莱昂。最近锻炼很努力呢。”

——“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啊莱昂！”

我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感到慰藉，只有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

在这里，时间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

也许过了好几天，也许不过是几分钟。

我活在回忆里，因为爱丽存在在这里。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了别的杂音。

某人被鞭挞、被踢打、被折磨的声音。

就算强忍着不喊出来，偶尔也会从齿缝中漏出痛苦的娇吟。

这个声音一直在响着。

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但是自从这个声音出现后，我构筑出的整个意识的世界就开始坍塌了。

爱丽的声音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恶鬼的呼号。

已经腐烂了很久的尸体纷纷爬起，扯着我的双腿，要将我拉入地狱。

瓦克在其中，穆斯在其中，邦德也在。

三百难日的所有人都在。

曾经被我杀死的魔族们也与他们齐心协力。

我拼命地缩着身子，想要躲避一双双嶙峋的怪手。

然后，我被推了下去。

被推到了死河尸海中去。

我向后看，看到的是表情狰狞的爱丽的脸庞。

我绝望地向她伸出手，堕入了地狱中。

伴随着被蹂躏的某人发出无法忍耐的声音，我所经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强。

头脑越来越晕。

永远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原来充满爱丽声音的理想乡，变成了西西弗斯的受难所。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让人厌倦了。

就在这个时候，眼罩被拿掉了。

虽然是火把的光亮，但对我来说去相当刺眼。

我眨了眨眼，眼泪湿润着干涩的眼球。

遍体鳞伤的、倒在地上的少女。

只穿着内衣，浑身上下都是红肿的鞭痕。

白色的短发一点色泽都没有，甚至沾着血污。

我一时间没有认出是谁。

“你醒了呢，莱昂。”

斯坎普莉尔凑到我耳边说。

“今天也一切都好哦。”

我瞪大了眼睛。

随着记忆一点一点涌现，我想起来了这个女孩。

名字是卡洛娜，是斋和的朋友。

一直“师父”、“师父”地叫着斋和，跟在他身后的坚强少女。

斯坎普莉尔捏着她的脸，把她的身体提起来。

淤青和肿块浑身都是，不知道被虐待了多久。

心脏隐隐作痛。

“很漂亮吧，莱昂。”

——啪！

斯坎普莉尔用马鞭抽在卡洛娜姣好的脸上，一道红印浮现出来，被打的地方开始充血。

“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了保护别人而努力着。真是了不起的人呢。”

遍体鳞伤的卡洛娜呼吸声变得粗重，身体因为痛苦蜷曲在一起。

绿色的瞳孔微微颤动，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着。

我移开了视线，看到站在一旁的人。

哭的眼睛红肿的小女孩是伊兰。

露出小虎牙、趴在伊兰头顶的小人族兽耳少年金文。

哼唧哼唧刨着蹶子的银色毛驴小毛球。

以及，无言的幽灵小姐。

“斯坎普莉尔……这是……怎么回事……”

我断断续续地说。

“我找到了哟，莱昂。和你接触过的、和你同行过的人。莱昂，他们就是改变你的罪魁祸首吧？”

斯坎普莉尔用马鞭的鞭拍轻轻拍着卡洛娜的脸庞。

然后抬手又是一记抽击。

卡洛娜吐了口血，嘴唇发青。

但是，依然用愤懑的目光看着斯坎普莉尔。

“很奇怪吧，莱昂。这种程度的蝼蚁却还要相互袒护，说着什么‘由我来接受惩罚，所以放过她们吧’这种话，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斯坎普莉尔一脚踢在卡洛娜的腰侧，卡洛娜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

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住手……和他们……没有关系……”

这么说出话的我，自己都感觉没有力气。

在爱丽被杀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

斯坎普莉尔不会听从我的意见的。

因为她，是恶魔。

“和莱昂一起旅行过的话，也就是说你呼吸过莱昂呼吸过的空气吧？和莱昂呆在过一起吧？身体有过接触吧？”

斯坎普莉尔一脚一脚踢着蜷缩着身子的卡洛娜。

高跟鞋底有的时候会插入卡洛娜的肉里。

单单是在这看着，我就能感觉那股巨大的疼痛。

浑身不寒而栗。

然而，卡洛娜却咬紧牙齿忍耐着。

斯坎普莉尔左右开弓，用马鞭接二连三地抽着卡洛娜的脸颊。

“确实很漂亮呢。尤其是眼睛。要不要挖出来呢？”

我猛地想要站起身，但是却挣脱不了。

重心不稳，连同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脸砸在地上，鼻孔流出鲜血。

拼命想要挣脱锁链，但却只能像虫子般在地上蠕动。

面对相似的场景，感到相似的无力。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匍匐着，颤抖着。

“这些人里面，莱昂你最喜欢哪一个呢？”

“你这混蛋……”

我勉强抬起脸来。

斯坎普莉尔眼里的神色消失了。

“是嘛，果然还不够呢。”

我咬紧牙齿，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腕上。

但是挣脱不开。

在这座堡垒里，不会发生任何斯坎普莉尔计划之外的事情。

因为，她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住手！你这恶魔，说好的不许对别人出手——”

含混不清地说着话的卡洛娜，被斯坎普莉尔一脚踢飞。

高跟鞋上溅上了一抹鲜血。

“说好的吗？我反悔了哟。”

斯坎普莉尔生成出巨大的镰刀。

“莱昂，选择吧。你希望谁先死掉呢？啊哈，其实也没关系的啦，只是顺序问题罢了。如果你不选的话，就一块杀死好了。”

“恶魔……”

卡洛娜打算支撑起身子，却无力地倒下。

这也难怪，就连我也无法企及的高度，毫无战斗经验的她就算站起来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卡洛娜不住地流着眼泪。

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莱昂也觉得碍事的人都死掉比较好吧。那么就从你开始好了~”

斯坎普莉尔舔了舔指尖。

弯下腰，用手抚摸着伊兰的脸颊。

就像是采摘路边的野花一般。

之后，直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我最后一次尝试，但是挣脱不开。就算打算强行扯断身体去救她，也于事无补。我打不过斯坎普莉尔，就这么简单。

在堡垒外就无法战胜，在她的领域里更是蜉蝣撼树。

耳畔传来了小伊兰微弱的声音——

“和、和哥……”

被折磨到半死的卡洛娜扭动着娇躯，不顾伤口疼痛叫了出来。

“师父！！”

仿佛命运的锁链被串在了一起。

“大叔！！”

“斋和！！”

“啊哦~啊哦！！！”

所有的人都呼喊着那个名字。

——咚咚！！

心脏猛地加速跳动，整个人似乎要一分为二。

这一次，我没有勉力维持住意识。

我已经没有留恋的东西了。

消失的感觉很不好，让人不甘心。

明明好不容易才鼓起活下去的勇气的。

但是有一点我是确定的。

现在的我，没办法引发奇迹。

见识过了绝对的实力差距后，我的微小奇迹已经不起作用了。

连倒空的魔力都无法回满，更别说去战胜眼前的恶魔。

我的“火光”已经熄灭了。

但是，但是如果是你的话——

一定不会放弃的吧！！

眼角溢出泪水，我拼尽力气大叫出来。

“回来啊！！斋和！！”

拯救你想拯救的东西吧，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吧。

巨大的镰刀划下，下一秒伊兰就会被砍成两段。

我绝望地闭上眼。

太晚了。就算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呢，斋和。

这副身体依然是我的，没有魔力，没有能与斯坎普莉尔抗衡的一切。

已经没办法了，谁也无法阻止斯坎普莉尔了——

——锵啪！！！！！

——哐哐哐！！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黑色的刀撞在镰刀的刀刃上。

握着刀的一方与握着镰刀的一方都猛然用力，两件兵器不断颤抖。

接着，猛然爆发出来的气浪环瞬间扩散出去。

整个坚固的堡垒，硬生生被削去了一角。

碎了的塔楼顶部迅速席卷向天空，化成尘埃。

断了的锁链还缠在手腕上，被疾风吹起，然后自然地摆下。

一轮血月挂在天空中，诡异的颜色点亮这个房间。

所有的人都是惊讶的模样，包括斯坎普莉尔。

我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哭泣着的小伊兰。

所以说。

我凝视着眼前恶魔少女的眼睛，缓缓地说。

“别对我家的伙计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