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年。

远郊一些居民趁着天色还早,早早在路旁放起鞭炮,捂着耳朵期盼这震耳欲聋的炮仗声能赶走来年的霉运,火红的鞭炮碎屑落了一路,空气里残留着刺鼻的硫磺味。

明悦没有注意窗外的景色,开车急驰而过,车轮碾过纸屑,在漫天飘落的红色纸屑里,犹如一道残影。

她回到仙湖别苑时,是下午两点。

明母端庄优雅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茶同来家里拜年的亲戚闲聊,几个小辈在一旁打闹,原本冷清的别墅多了些活气。

“大伯,大伯母,小姨,姨夫新年好。”明悦进来与长辈们简单地打过招呼,看向面露忧色的母亲,抿唇微笑,“妈,我回来了。”

她在路上买了身新衣服,大红杂白的厚袄汉服,重新簪了发,脸上化着淡妆遮住眼下的青黑,带着冬日暖阳般的笑意,落落大方站在长辈身前,看不出任何异常。

“悦悦,一年不见,又漂亮了啊,要是我家那丫头也和像你一样就好了,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怎么管都管不住。”明悦小姨看了眼才五岁,正乱扔橘子皮的女儿,恨铁不成钢。

长辈们忍俊不禁。

“怎么会?”明悦母亲顺势接过话头,“书雅闹腾点多好,家里热闹,孩子嘛,只希望他们都健健康康就好。”

“是,健康就好,说起来,姐,三妹家今年……”

长辈们又絮絮叨叨说起另一个话题。

明悦打过招呼,微笑着离开,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洗漱间。

衣服一件件脱了落在瓷石上,明悦赤着脚浸入温暖的浴缸,层层轻荡的水纹中,她靠着冰冷的卵石看向头顶那盏银色的吊灯。

新年。

姐姐会喜欢我送他的新年礼物吗?

每年都是一件新裙子,姐姐会不会觉得没有新意?

下一次新年,是不是要送些别的?

送……

心脏下意识抽痛,针尖一般细细密密刺痛,明悦痛得捂住胸口,仰着头不让眼角的泪水落下。

对,她忘了。

姐姐已经死了。

被锁在地下室,被大火活活烧死,烧得只剩一具焦黑丑陋的尸体。

姐姐已经死了。

她腾地站起身,水珠顺着肌肤滚落,四肢颤抖不已。

姐姐……

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

多到足够让他从地下室走到阳光下,让他从心底一点点接纳这种畸形的关系。

她以为,这漫长无趣的人生,他们终将成为黑夜里的共犯。

但是……

他死了。

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死在了一场无法逃离的大火里,无法挣脱。

心脏的刺痛猛烈起来,明悦眨眨眼,泪水无意识地汹涌落下。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

“嗞。”

细长的仙女棒点燃,一簇簇璀璨的火花亮起,噼噼啪啪在雪夜里响起。

明家别墅外,几个小辈握着手里绚丽的仙女棒,惊讶地张大嘴,高兴地在原地转着圈圈挥舞。

“悦姐姐,新年快乐!要不要一起放烟火啊?”

站在一旁的明悦没有说话,愣愣接过一支仙女棒,低下头看着它静静燃烧。

“弟妹,悦悦今天怎么了?”

别墅里吃完年夜饭的长辈看着门外打闹的几个小孩,明悦的大伯母问道。

“是啊,悦悦今天心情好像不好,发生什么事了?下午我们说话,还一直走神。”她的小姨附和着问道。

“没事,新年嘛,悦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事就好,万一有事也及时告诉我们。”

“嗯。”明悦母亲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继续和她们说话,“明天初一,我们一起去九希泡温泉怎么样?”

“行啊,明天让……”

“呲。”

门外,明悦手中的仙女棒燃尽,一点火星落到手背,她将手背轻轻抵在下巴,看见腰侧布袋里的手机亮起。

苏芷发来的信息。

“明悦,盯着霍心的人说,林素雅跳楼了。”

林素雅是霍心的母亲。

“霍心自己也疯了。”

“我暂时不回来,你送她到青川疗养院。”

青川疗养院位于帝都,坐地面积宽广,绿化覆盖率高,配备了世界先进的医疗团队以及各种先进设备,是一家非常著名的疗养院。

送霍心去那里,苏芷应当是顾及她们最后的一点情谊,当然,送她离开C市,今后几十年都在疗养院蹉跎等死,也不单单是顾念她们的情谊。

霍心疯了?

明悦看着对方的信息,嘴角冷冷勾起个弧度,正准备回复,突然想起什么,握紧手机,血液一下凝固。

姐姐已经死了。

新年礼物,霍心,地下室,未来……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件事,该怎么和她们说……

————

瑞士下午一点,天空中下着大雪。

山中小屋的壁炉燃起熊熊大火,苏芷发完信息,将手机静音放在圆木桌上,戴好护目镜,抱着滑雪板走出了小屋。

不久,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山林间,一道身影穿梭而过,积雪四溅。

“芷芷,小心点,别滑那么快,小心摔倒了。”

“知道。”

飞速穿梭中,苏芷的声音微不可闻。

桌上的手机复归熄灭。

美国夏威夷,上午十点。

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顾晚庭刚洗完澡,站在落地窗前看向高楼前,人来人往的沙滩与泛起浪花的海水。

“嗡——”

身后桌上的手机振动,她将手上端着的红酒一饮而尽,踱步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别墅,起火。”

一条短到不能更短,没有更多信息的短信,顾晚庭长久看着句末的句号,突然嗤笑出声。

她身前桌上摆着一个方形礼物盒,黑色的天鹅绒布上是一个金色的手镯。外壁是几片竹叶勾连的花纹,古朴秀雅,内壁则刻着极小的英文字母——

my dog。

我的小狗。

日光下,顾晚庭的影子浅淡得仿佛一株危险摇曳的罂粟,她眸色深幽,舔舐起唇齿,啪地扣下盒盖,优雅无声地走到窗前。

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

有什么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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