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满世界全部是密密麻麻的雨线。

落满雨的树叶终究承受不住重量,稍微一斜,一小股清流就落到地面。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根本没什么用,转眼间脸上又变成湿嗒嗒的一团。

下雨的时候,躲在树下有的时候会被淋得更湿,就是因为雨滴已经汇聚成了更大的颗粒砸下。

点了一下树枝,高高跃起,就像飞翔一样。

但我终究不是自由的鸟。

因为大雨,看不到日出。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向目的地以最大速度赶往罢了。

这是我第一次用“微小奇迹”多次补充见底的魔力,因此毫无实感。平白无故获得的魔力,总觉得要支付某种代价。

那个时候也是,突然就下起了雨。

我从地上拔出了长枪。

那个时候,我只是短暂的不满而已。

对那副表情的不满。

从心底接受了死亡,露出凄凉的笑容。

我认为刽子手是没资格露出那种表情的。

最早看到那副神态,是我很小的时候。

我的父亲是村子里的教师,戴着金边眼镜,斯文条理,温文尔雅。

我的母亲是普通的乡村妇女,懂得纺织与烹饪,但是不识字。

我对他们的印象都很模糊。

只记得他们的笑容都很温暖,或许这也是我后来喜欢上爱丽的原因。

在我六岁那年,他们就被判处了死刑。

罪名是庇护魔族。

一个月前,父母在家门口找到了一个仅仅五六岁,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森林种少年。我不知道他是魔族,因此哭着拉着父亲的裤脚请求救一救他。

父亲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很少发火的。

但是那个时候他打了我一个耳光,关上了木门。

然而,几个小时过后,父亲和母亲还是选择收留了他。

因为他的眼神实在太可怜了,就像是受了重伤的小兽一样。

我和他很快成为了好朋友,每天都一起玩耍。

一个月后,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被搜查官知道了。

我被插在地上的数把钢枪挡住了去路,于是拼命喊叫。

他最后向我看了一眼,之后被洞穿了胸膛。

魔族被当场处刑后不久,我的父母也被判了死刑。

高高的木台上面安放着擦得锃亮的断头台,双手被反绑的父亲和母亲迈着沉重的步伐。

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的眼神都好可怕,仿佛要把我的父母生吞活剥了一般。

而我就站在那股涌动的恶意之上。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我不能理解我的父母为什么要以如此屈辱的形式离我而去,也不理解父母死去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颤抖着,从身体到内心都颤抖着。

在人群中不安的我把视线投向站在断头台前的我的父亲和母亲。

看到的是,露出微笑的我的父母。

他们眯起眼睛,嘴角上扬。

但是,眉毛却低落着。

那种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接受了命运的笑容。

然后,那个时候的我也笑了起来。

我以为我的父母没事,我以为他们很开心的,我以为不过是表演罢了。

因此,我露出微笑,用微笑回应微笑,是父亲教我的常识。

然后,我就这么笑着看着父亲和母亲,低头,然后死掉。

我一直在笑,直到两个头颅滚落。

我就这么笑着,莫名其妙流下了眼泪。

我并不恨这个世界,我只是恨魔族。

恨那个衣衫褴褛楚楚可怜地出现在我家门口,被我的父母救起的魔族。

因此我要驱逐它们。

我要成为勇者,能保护一切的勇者。

为此,我进了远征队。

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人露出我父母死去的时候那种神色了。

但是在讨伐斯坎普莉尔的时候,我仍然很清醒。

就算她露出那种表情,我也不能简单地原谅她。

我从地上抽出了钢枪,又一次发起雨点般的猛攻。

迅刺流一次刺出复数的枪,加上我过人的速度,斯坎普莉尔的周围全部都是枪的残影。

但是每一次出枪都造不成致命伤害,会被叮叮当当地格开。

我卯足了力气,丝毫不顾魔力的急速消耗。

我必须打倒她。

打倒她……

但是,就在我发动暴雨般的攻势的时候,我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终于能够与斯坎普莉尔堂堂正正地交锋,镰刀与长枪碰撞在一起。

但是,她所传达给我的,却是永恒的孤独。

并不是刽子手的血腥,而是单纯的落寞。

然后在那一刻,我的思路偏向了奇怪的方向。

我,为什么要和斯坎普莉尔战斗呢?

因为她杀了我们无数的人,因为魔族是恶鬼,魔族是邪恶的化身,而我是勇者。

但这无非是人类灌输给我的概念而已。

迄今为止,我杀死了无数魔族。从低等级的、没有智慧的,到有智力的、群居的魔族,我杀死了无数,自己都数不过来。每一次远征都像狂欢一样,我们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第一远征队。

那么我做的事情,在魔族看来和屠杀有什么区别吗?

“我和你一样可怜。”

再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明白斯坎普莉尔为何如此孤独。

在那一瞬间,我动摇了。

我所相信着的正义观崩塌了。

因此,我任由斯坎普莉尔将我击飞了出去,丢下了长枪。

任由她用最后的魔力扭曲空间逃走了。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制裁她。

当然这不过是自我正确罢了。我在那个时候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现在看来已经是错误的了。

如果是我一个人单独战斗,放走了斯坎普莉尔,我绝不会后悔。

但是在牺牲了三百名队员的前提下,这套理论就不成立了。

在世界上,所有人都怀着自己的正确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对的事。

那么如何区分自己做的事到底正确与否呢?

很简单,没有任何一种正确应该建立在牺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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