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准备解开空艇绳索的干员看到了一身便衣的朱暮维，立刻慌慌张张地立正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一刻钟前，已经在伯加城东郊待命许久的特别行动小队收到了来自皮欧侃的联络。

皮欧侃只是强调要保护证人，但是对其他的情况只是一句带过。队员们意识到情况紧急，所以立刻决定启动空艇。

但为什么，与本次行动好不沾边儿的朱暮维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他的大宅子里做着美梦吗？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次行动，难道不是保密的吗？

大家都这样想，因为本次行动的指挥卓维匝是这样说的，肯定不会有错。

“一艘空艇……”朱暮维打量着这艘小型的空中运载工具，扫视着面前的干员们。

“告诉我缘由。”他忽然说道。

沉默半晌过后，一名年长的干员上前说道：“抱歉，朱士官，我们的行动要求保密。”

朱暮维并不惊讶，道：“对石墙内部也是如此吗？”

“这……”干员迟疑了一下，“或许，只有副将大人知情。”

“呵，你以为这就能忽悠得了我？”朱暮维说道，“副将大人是否知情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制裁处的卓维匝长官，应该对此全权负责吧？”

众人都是一惊。

在石墙要塞有一个常识，那就是制裁处的行动往往见不得光。

他们更像是特务或是间谍，所以很多时候为了隐蔽，即便是内部的同僚，对一切非相关人员都是采取排除在外的处理手段。

这支守着空艇待命的小队，也并不了解行动的全貌。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在接收到命令后启动空艇进行支援。

“这我无法回答……”年长的干员显然更有经验，面对朱暮维尖锐的问题，他选择避开，不露破绽。

朱暮维突然肃然说道：“或许你们以为我与你们的长官之间可能存在一些个人问题，但我朱暮维显然没有必要为此搅和一场至关重要的行动。”

听到他的这个说法，干员们都懵了。

朱暮维是石墙的当红明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副将大人对他相当关注。

虽然曾有传言，说副将大人对朱暮维没能抓住叛徒陆维耶而感到失望，但这不影响背靠朱家的他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作为新生代的贵族派，自然免不了和卓维匝这个平民派的代表有些不对付。

这些事情，早就在石墙传开了，只不过没人在明面上谈起。

结果，朱暮维居然自己就挑明了，而且毫不避讳。

“我可不会把那些无聊的事情带到军团的事务中来，那会让我的荣誉蒙上污尘。”朱暮维说道。

“如果你们仍然觉得不妥，那么可以向皮欧侃先生确认。”

朱暮维提到了一个令人颇感意外的名字。

而且还用上了敬称。

……

闪耀着红芒的利箭射中了亥骨鬼的脑袋。

“轰！”

亥骨鬼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被这一击给击退了十几米，庞大的身躯甚至因为失衡而翻倒在地。

“什么！这攻击居然如此强力！”神皇忍不住叹道。

他很快意识到，来的支援不是什么杂鱼，而是正儿八经的可靠战力。

朱暮维站在空艇的翼板上，俯视着地面。

“邪种……”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神皇的身上，“这家伙就是皮欧侃先生提到的神皇吗？”

卓维匝还没弄明白，朱暮维怎么会在空艇上？

但现在不是去思考那些问题的时候。

他再度站起，举起了文泽锤。

亥骨鬼的脑袋中央已经出现了裂痕，而它的核就在那其中。

能行！卓维匝暗暗握紧了拳头。

此刻，神皇的心境与他截然相反。

仅仅一击就有如此威力……神皇也抬头望着空艇。

毫无疑问，那个人有着远在亥骨鬼之上的实力，他若有意甚至可能做到瞬杀。

作为俢魂者，多半已经超越了初限。

如果是那样，神皇知道自己很难有胜算，即便是拥有这只右眼。

“杀了他。”

神皇下达了指令，亥骨鬼向着卓维匝冲去。

“来得好！”卓维匝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迎上去。

但是，处于高处的朱暮维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个神皇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能够轻易击败那只邪种，任何的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他命令邪种继续进攻的意义是什么呢？

朱暮维没有去观察亥骨鬼，而是一直在注意神皇的举动。

他发现，神皇开始后退。

此时，卓维匝已经快要和亥骨鬼再度交手。

“不，有问题！”朱暮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邪种的进攻不是为了击败卓维匝，而是为了让幕后主使的神皇安然撤退呢？

“弃子，而且是致命的弃子！”朱暮维明白过来，飞速拉弓，三支以魂力塑成的利箭几乎是同时射出。

一支箭，射在了卓维匝面前的地面上，把他吓了一跳；

一支箭，射中了亥骨鬼的右腿，击碎了粗壮的骨头，令它无法继续奔跑；

而最后一支箭，正中亥骨鬼脑袋上的裂痕中心。

“咔！”

利箭穿透了亥骨鬼的脑袋，它的颅骨像是饼干一般，碎裂成一块块的白骨。

“喂，不带这么抢人头的！”卓维匝吓出一身冷汗，怒而对空艇上的朱暮维吼道。

“蠢货！离开那里！”朱暮维也吼道。

亥骨鬼裂开的脑壳中，有一颗灰色的圆珠，而在这瞬间，圆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轰！！”

邪种的核爆炸了，尘土被卷上了天。

卓维匝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过来，所以他尽全力向后退去，并且卧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他护在身前的双臂还是被这股迸发的能量给烧伤。

几分钟后，空艇终于稳稳地降落在地面。

朱暮维第一个跃下，快步走到爆炸的位置查看。

那里只有一个深坑了。

而卓维匝就趴离坑的边缘不远的位置，他几乎被爆炸卷起的尘土给活埋。

“唔！”他呻吟着抖落身上的尘土。

干员们立刻冲了过来把他扶起。

“神皇呢！那家伙呢！”卓维匝没有顾及自己手臂的伤势，环顾四周，但已然没有了目标的身影。

“跑了。”朱暮维回应，“以邪种的自爆为掩护。”

“可恶！”卓维匝愤怒地跺了跺脚，身上的泥土也跟着哗哗地抖落，“差一点就可以抓住那家伙了！”

朱暮维看了他一眼，道：“这样也是好事，能省不少功夫。”

卓维匝本就恼怒，一听这话更是难以控制火气，他一边掸着头上的尘土，一边怒道：“什么？省什么功夫？朱暮维，你是巴不得行动失败吗？”

“……等等！”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话说，你怎么会跟着空艇一起来的！？”

“这才反应过来吗……”朱暮维不想多费口舌，只是说道：“支援，难道看不明白？”

“不，你是怎么知道这次行动的？”卓维匝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泄漏了消息，望着队员们的眼神也变得阴沉起来。

朱暮维说道：“与其在这里因为猜疑而浪费时间，不如完成更重要的任务，卓维匝干员。”

“你无权命令我。”卓维匝冷冷地说道，“有平民被神皇绑架，难道要我坐视不理吗？”

眼看着两人又要互怼，众人连忙出语劝阻。

就在这时，从空艇的舱门内跳出一人，大声喊道：“都别瞎搞了！赶紧带我去石墙要塞！”

“啊？你特么谁啊？滚下来！”卓维匝本就不爽，一看冒出来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断自己，顿时火冒三丈。

“我是可以证明药管局一切犯罪行为的证人！是皮欧侃主任舍命保我，才得以登上这艘空艇！你说我特么是谁！？”那人也吼道。

老师？

一听到皮欧侃的名字，卓维匝的脑袋冷静了不少。

他不再理会朱暮维，而是快步朝空艇走去。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最重要的是皮欧侃主任的位置！”卓维匝指着巴古尔，然后一甩披风，登上了空艇。

朱暮维再次看了一眼亥骨鬼爆炸后留下的深坑，然后拿出传讯符。

“是我，朱暮维。我要启用二级调令，范围是锚港区域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员，搜索一名被罪犯绑架的平民……标记已经做好，只要循着我的魂便可以追踪，动作要快！”

……

皮欧侃停下了脚步。

离开锚山的山脚已经有一段距离，再往前就是锚港了。

他可以看见泊岸另一侧漆黑的水面。

皮欧侃抱紧了身体，极力克制脑海中的那团混沌。他知道，一旦沦陷，自己就再也不是自己，而会变成与那些信徒无二的怪物。

神皇，还真是厉害啊，那只眼睛……人类居然能够拥有邪种的眼睛，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才会出现。

但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就发生在眼前，皮欧侃只能接受。

对了，关于神皇的情报，必须告诉卓维匝。

他找到了锚港附近的一处街灯，倚着灯杆席地而坐。然后用颤抖的手，拿出了笔记本。

对自己的学生来说，接下来才是最难的。他要面对的是无法估计的对手，还有背后更加有势力的药管局。

但愿，我把计划告诉朱暮维的决定是正确的吧。有他的帮助，卓维匝便不必担负太多。

只是，贵族派与平民派之间，是否会有真正握手言和的那一天呢？

很难。皮欧侃无声地叹了口气。

只要那个男人，隆哲度，仍然统领着石墙要塞，就很难。因为他就是纷争的制造者，一个永远不会满足于平衡的男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皮欧侃的思绪。

然而，现在的他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用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转动身体。

皮欧侃看见，一名宪兵正站在路口，朝自己张望。

“宪兵啊……”他摇了摇脑袋，觉得脑袋愈发昏沉，但仍然抓着灯杆缓缓站起。

“喂，问你话呢！”宪兵见皮欧侃迟迟不回话，而且行动有些奇怪，便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走了过来。

皮欧侃也想回答，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顺利地组织语言，而且他似乎正在把那些属于人类的词汇给逐渐遗忘。

嗯？什么味道？酒味？

皮欧侃确定自己闻到了酒味，而且毫无疑问是从宪兵的身上传来的。

显然，这家伙在值岗的时候喝酒了，怪不得会晃悠到这里来，多半是想要去哪里方便一下。

但是奇怪，那宪兵明明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我却能闻到如此清晰的酒味？就好像是把鼻子贴在那家伙的身上一样……

我的嗅觉，有这么灵敏吗？

皮欧侃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近四十年认知里的那个自己了。

“别过来！”他用尽全力大吼。

这把宪兵吓了一跳。

“哈？你干什么？发神经啊！”宪兵怒道。

皮欧侃向后退去。

啧啧，一看就是做贼心虚！宪兵却笑了，他认为皮欧侃肯定是在这里做偷鸡摸狗的事情，被自己发现败露所以才变成这副怯懦的模样。

“呵呵，还真是给我碰见了！”

原本，宪兵也不想管这事。这大晚上的，如果说对方不止一个人，自己这单枪匹马的肯定吃亏。

但关键在于，他喝醉了。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削弱了他的危机意识。

两人一进一退，很快进入了锚港。

皮欧侃退进了一处仓库，宪兵冷笑一声，也跟了进去。

“你已经无处可去了，先生。”宪兵说着，点了点脚下的地板，发出阵阵脆响。

皮欧侃靠在墙边，身体不断地颤抖。

宪兵快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皮欧侃的衣领，扯着嗓子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嗯？问你话呢！”

皮欧侃没有反抗，只是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吓傻了吧？呵呵，栽在老子手里，算你倒霉！”宪兵得意，趁势又推了一把皮欧侃。

但他也发现了异样。

“喂，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宪兵疑惑道。

“啪！”

皮欧侃的手忽然抓住了宪兵的手臂。

“哇！你，你想干什么？反抗不成？”宪兵勃然大怒，狠狠地推了一把皮欧侃，但后者根本纹丝不动。

皮欧侃突然抬起头，一对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宪兵。

“你！”这下，宪兵猛然清醒了，毕竟没有什么比危机更能刺激神经。

“放开我！”

宪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并非一个正常人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皮欧侃一句话也没有说，以永远的微笑来面对那名宪兵的惊恐。

他走近了那宪兵，魂在他右手上聚集。

他一只手捅穿了宪兵，把他放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