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昨夜下了场雨。

湿冷的水汽被寒风裹挟,薄刀尖刃一般划破行人皮肤,即使今早雨停了,湿气仍旧如蛆附骨,避无可避。

街道两旁堆叠的积雪也凝得更实,有步履匆匆路过的行人往上扔了些糖纸和坚果壳,让雪堆多了些其他颜色。

C市远郊的别墅外围,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深深吐出一口烟,烟雾被风吹散,他顺手将烟头扔在雪地里,抬脚碾了碾。

“强哥,咋还没搞定啊,都在这蹲俩小时了。”

中年男人身旁的中年女子,裹着厚重的深紫色围巾,蹲在地上,搓着手边哈气边说话。

“这不是在搞吗?一直催一直催,有啥用?这可是高新科技,你啥都不懂,就知道催。”

王强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远处那架小型无人机缓慢升高,越过别墅区英伦风的三角尖楼顶,在白蒙蒙的雾气里,成为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他两个星期前来这踩过点,大致摸清了别墅区的道路走向和房屋构造,甚至还和那位顾家大小姐打了个照面,只可惜那位大小姐没看上他那次带出来的两条狗,不然还能白赚一笔。

不过这次带着高新技术过来,等回去把路线给画出来,就找个时间把狗偷出来。

他看网上分析,那个有钱大小姐光是给狗买的那些东西,就比他一辈子挣的钱还多,最近才晒出来的那条狗链,看着和别的狗链也没啥不同,却要整整三百万!

花这么多钱养条狗,不就是把钱给扔水里嘛?不好好做慈善,用来养宠物,等把狗偷出来,他就让那个大小姐多给点钱,再给狗下毒,让狗抱回去就死,好好教教这些万恶的有钱人该怎么花钱!

“强、强哥,还没……没”好啊?

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催,眼看王强准备开口大骂,快冻僵的中年女人连忙换了个话题,“强哥,强哥,那有钱人住的大房子在哪儿啊?”

“远得很。”王强懒得对她详细说,手心在裤子上搓了搓,继续操纵无人机在空中盘旋飞过。

低沉嗡鸣的声音在空中隐去,下方雨雪冲刷得锃亮的沥青道路上,一辆惹眼的湖蓝色法拉利急驰而过。

明悦开车从别墅离开,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连成漫长静止的画面,最后停在一处老旧街巷前。

街巷里,形形色色的行人热闹喧嚣,有人买了烤得香糯的红薯,蹲在路旁掰成澄黄的两截,有人一手拎着草绳打结的活鱼一手拎着袋火锅底料。

她有些兴奋地看着窗外,从挎着的橘色印花布袋拿出手机,拍照后,发到八月五号群聊。

“这个地方好复古啊,附图。”

长川医院,苏芷站在百叶窗前抽空看了眼手机,点开图片后什么也没说,又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顾晚庭坐在主宅房间里的秋千摇椅上,光着脚轻晃,放大图片后,回复了两个字:

“破旧。”

明悦看着这个评价,笑得不能自已,随后退出聊天界面,翻到手机通讯录。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

没等听筒里的女声播报结束,她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一旁,打开车窗,乖巧地向外看去。

明悦今天穿了件橙色与米白色相间的齐胸襦裙,腰间系着深蓝色系带,发上簪着华丽的玉色步摇,是琼鸟逐月的图案,嵌着的流苏如垂落的纤细柳条。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的少女坐在法拉利上,耳侧流苏微晃,惹得过路行人越来越多停在原地看过来。

心中暗恼,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她缓缓升起车窗。

街巷尽头的菜市场里,霍心正垂头沉默地挑选着花椰菜,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她穿着身普通的肥大羽绒服,踩着浅黑色短靴,手里拿着把花伞,完美融入了身边庸庸碌碌的人群。

明悦静静看着她,抬手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漠恣意。

对于她与顾晚庭,苏芷而言,这位曾经的霍家大小姐,更像故意闯入别墅的外来者。

八月五日那天,她脸上强装的镇定与不停掩饰的慌张,脆弱得像一戳就破的气泡,不堪一击。

虚伪,傲慢,攀炎附势。

一眼就能看见底的人,也只有霍家那种有着短暂黑道背景,又急于洗白的家族,才培养得出来。

以至于她们至今都对苏芷与霍心怎么交上的朋友,充满好奇。

毕竟她们之间的差距,是地上的萤火与高空皎月,云泥之别,相去甚远。

但偏偏……

偏偏锁在地下室的少年,只记住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不是痛苦的哀求,不是咬牙切齿的厌恨,是睡梦中,近乎依赖地,毫无保留地呢喃。

那一天,为郁逐束发的明悦,手中紧攥的桃木梳梳齿,刺破了她掌心。

她恍然知晓。

原来这世间万千动人的情话,都抵不过他轻念你姓名。

可,霍心,霍心!

为什么偏偏会是霍心?

被拽入泥潭的神明,哪怕再不堪,再自厌,都不该将希望寄予凡人,更不该爱上一个跳梁小丑。

要和她们一起沉沦堕落,无法自拔,要冷眼旁观世人爱恨,公平地将自己的爱意销毁殆尽,不偏袒任何人。

但有人无视默许的规则,执意打破……

那么这场游戏,从来没有人规定过玩家数量不是吗?

霍家拼命想要掩盖的秘密,那两具埋在废弃工厂底的尸体,明悦不过挥挥手就能轻松知道,只是推波助澜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就有无数人要查明真相,重还C市河清海晏。

于是,她出局了。

明悦心情愉悦地看着对方艰难撑开伞走出菜市场,走到自己这辆法拉利前时,她脚步明显迟疑,将伞压得更低挡住脸后,快步从街边走过。

明悦本想出声叫住她,想着又太过残忍,再搬一次家的话,那可多没意思啊。

发簪上垂下的流苏叮当作响,手机返回聊天界面,明悦回复说:“好像是有点破旧呢。”

真是,

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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