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光幕上的光线闪烁不定,男女主角在暴雨里彼此误会,激烈争吵,苏芷拾起滑落在地的毛毯,重新将少年裹好。

他的意识还不太清醒,茫然失焦地看着她,木偶一般任人摆弄。

“还疼不疼?”

温暖的手中从衣摆下伸进去,不轻不重揉着郁逐腹部。

郁逐低下头愣愣看着那只手,眉眼天真无辜,迟缓地伸出手搭在她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苏芷收回手,抹去少年嘴角渗出的血珠,捏了捏他脸上仅剩的软肉。

郁逐没有回应,眼睛看着她,很久才轻轻眨一下。

苏芷双手覆住他的双眼,吻在他眼尾,直到那里深红一片,才轻吐一口气,放下手。

少年清亮的眼睛没有闭上,明明眼前模糊一片,看过来时,依旧给人一种只看向自己的深情。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引人自甘堕落。

哪怕是极致的害怕,又或愤怒,都像是神的悲悯,美丽得令人心惊。

好想藏起来。

这个念头乍然出现在脑海里,苏芷手上动作一顿,好笑地凑近了郁逐。

长久未见太阳,他的皮肤失了血色般苍白,几乎看不清脸上细小的绒毛,皮肤光滑细腻,完美得如同瓷釉。

她已经将他藏起来了。

光幕上的电影接近尾声,男女主角重归于好,在来来往往的人海中紧紧抱在一起拥吻。

片尾曲响起,苏芷没有像往常一般关了电影,她向后坐直换了另一部老掉牙的恐怖片,在诡异的音乐中,握住了郁逐的手。

“小朋友,怕不怕?”

过于亲昵的称呼,让少年一滞,看着屏幕上刻意昏暗下来的画面,他张张嘴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年前八月五日,盛夏,郁逐走进这栋别墅。

富丽堂皇的客厅凉意沁人,银色的巨型吊灯悬垂,摆放的错落有致的沙发上,坐着位身穿天蓝色华丽礼裙的少女。

桌上凌乱地摆着许多本暑期作业,见郁逐进来,少女站起身,笑得天真烂漫:“你就是她们为我请的家教吗?郁老师?”

一旁旋转楼梯上,有人不疾不徐地下来,她穿着白紫色的清凉碎花裙,调侃的话语说得平稳深沉,娇小秀研的脸庞故作严肃。

“郁老师原来还是个小朋友。”

是刚刚在别墅外笑着打过招呼的一位姐姐。

“不过,明悦你的成绩……”

明悦看着她,讨饶:“芷姐姐。”

苏芷停在郁逐面前,看着俊美挺拔的少年,说:“小朋友,你任重道远呀。”

小朋友。

这三个字让郁逐身体僵硬了片刻,随之而来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上难耐的巨大痛苦。

他不想再回忆,也不敢再回忆起那天的事。

郁逐的反应很小,但苏芷紧握着他的手,这让他丝毫的动作都无处遁藏,苏芷看着电影里骇人的鬼怪,手上力气加重,不容挣脱将人拽进怀里。

“先看完电影,小朋友。”

电影里,样貌可怖的鬼怪躲在床底,停在床前的女主角露出双脚,苏芷转头蒙住了郁逐眼睛。

别墅外,雪花从天际簌簌飘下,麻雀立在枝头啾鸣,天光在地平线处形成明亮一线,风清云高。

津南新村。

霍心收起手里靡丽繁复的花伞,看着面前脏乱无序的菜市场,戴好手套,调整好口罩,又来回检查几遍,确定自己已经全副武装,才走了进去。

快到新年,菜市场里挤满了人,腐烂发黄的菜叶扔得到处都是,宰杀牲畜的污水四处流淌,空气里浓烈的鱼腥味与熟食味道夹杂,熏得人头脑发胀。

霍心唯恐碰到拥挤的人群,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努力不去注意地上的脏污,停在了一个菜摊前。

“美女,你买什么菜?”

摊主裹着厚棉袄,看着霍心在摊前犹豫徘徊,主动热情地同她说话。

霍心一时莫名有些委屈,低头调整好情绪,她拿起手边的葱叶,说:“这些葱,多少钱?”

“葱是一块七一斤,但是美女,你手里拿的是大蒜叶。”

摊主指了指旁边真正的葱叶,说:“那个才是葱。”

霍心没有回答,她将手里的蒜叶装好,又将葱叶装好,拎着两个袋子问:“多少钱?”

“美女,你得递给我称一下,我才知道多少钱啊。”

霍心握着伞柄的指节一下攥紧,又缓缓松开,抿着唇将两个袋子递过去。

从菜市场出来,霍心拎着满手的塑料袋,艰难撑开伞,走在泥泞积雪的道路上。

塑料袋紧勒住细嫩的手心,她没有痛呼出声,只是将伞沿压得更低,不想被旁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懦弱,胆怯,退缩。

她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两年前是,两个月前是,现在也是。

伞檐细雪融化,霍心拎着菜回到出租屋,即使住了近半个月,昏暗的房间内依旧没有人烟气,显出冷冰冰的空荡。

默然收好伞,霍心开了灯走进厨房将买来的菜放好,她依旧分不清葱叶与蒜叶,只能一起放进橱柜。

将米倒入锅内,回想着教程上水与米的比例,注入自来水。

耳边却同往常一样又响起了母亲小声哭泣的声音。

站在水槽前,锅中水流满溢流出,霍心指尖微颤,心上涌上窒息的无力感。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还不开始面对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

近两个月以来积压的愤怒,失望,无能为力几乎要撕碎她脸上拼命维持的平静,她也想如当初的母亲一样,能毫不顾忌尊严,在无数人面前歇斯底里哭个痛快。

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陌生?

为什么,被那样恶毒字眼诅咒的人会是自己?

为什么……

一滴水珠溅在脸上,霍心回过神,颤抖着双手关了水龙头,捂着脸,抹去脸上的水珠。

房间里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她站在窗边,遥遥看向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点光亮。

等哭声停住,城市上空灯光弥散,霍心抚平衣摆上的一处褶皱,走向母亲房间。

会好起来的。

她不停暗示。

新年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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