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袁如月想着在入夜前,带着鹿云衫折返袁家府邸。

却在夜色里,忽然听见一声轻喊。

“丫鬟,人力,米肉~”

人伢子的一声叫卖传到耳里,便知道是糟心的人肉买卖,听的鹿云衫甚是心烦。

她心里咯噔一下。

诧异这不过刚入春荒的时节,竟然已经有人牙子在入夜前这样叫卖了。

袁如月果然是一派深闺小姐的娇养,听到这喊法很是不解的问到:“云衫,米肉是什么?”

猪吃糠,猪肉便可称作糠肉。

而人吃米,所以这米肉...

但鹿云衫不会跟她这样解释,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她还是有些保护欲的,见身后下人就要作答,便快语翻了个谎话,将其打断道:“如月你听错了,是米佣,有田间手艺的人力,专门种田打谷的便这么叫,多是农家卖出的孩子。”

“这样啊,听说去年收成不好,今年要闹春荒,果然有人家已经开始买儿卖女了。”

可听到米肉二字,鹿云衫已经明白,这云国境内的穷人,怕是已经比袁如月口中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甚至忽然觉着,御临川的人口被削去一半,不全是坏事。

因为这样一来,救济灾民的压力就小了。

可有没有可能,现在正被卖着的,就是当年从御临川被夺走的那些小孩呢?

“云衫,我们去看看吧!”

“诶?”

“现在正值春耕,多少人我家田也塞的进去,买些回去,也算搭救了。红儿过去也常说,爹每年都以我的名义捐钱买人,做行善事,可毕竟只是用我的名号罢了,自己还没亲手做过呢。”

“所以你要买些回去吗?那,就看看吧。”

说完,两人便靠近了人牙叫卖的小街角。

家护跟的很紧,这些被典卖过的下人们,似乎对这场面很是敏感。

一连提醒了好几句:“小姐慢点,这天黑暗巷的,可闪失不得。”

“卖人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仙人跳,以卖作拐,那都是常事。”

“知道了。”

袁如月话闭,便招呼家护免了敬距,过来身边保护,一番安排之后,鹿云衫一侧的人竟比她的还多。

被照顾了。

再看面前的人贩。

见到袁如月这样一个阔气小姐走进,那是眼睛都要发光了。

一旁笼子里,被捆的整整齐齐的商品们,也因为命运的此轮开始转动,一个个都或紧张或惊恐了起来。

“小姐大驾,不知今天是来卖人的,还是?”

在听到袁如月说“买几个能下地干活的。”之后,鹿云衫便看到男人们脸上的惊恐都消失了,而女人们,则失落起来。

毕竟男人没什么可挑的,身子硬能干活就行,就是这丫鬟,各有各的用法,又各有各的说道。袁如月身后那些打扮的漂漂亮亮,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多是没落官家子弟,至少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是绝对不会让小姐在这种暗巷捡人回去的。相比男人们就幸运多了,身板稍过的去,都有人要。

毕竟这年头,有工夫买女婢回家的可没几个。

真要有买的,也多是些门第糟烂,不守人伦的奸作,他们抹黑进巷花这些个钱,就为挑个细皮嫩肉的,回家狠命的折腾,一旦折腾到死了,就直接下锅。

所以命如草芥这四个字,远比看上去的要恐怖的多。《狂人日记》里仁义道德下满篇的吃人二字,放在动乱年代,稍作联想,也确实可怖。

文朝覆灭那些年,举国饥荒,当街抓人分肉的荒唐事都闹过,连官府都堂而皇之的挂上了米肉牌匾。而在那时候,米肉比米还便宜。

所以永远不要高估人性,也永远不可丢失人性。

这些都是鹿云衫记忆里,过世老爹给他的训示,起初只是警告他永远不要独行,也永远不要走夜路的,可老人家越说越激动...最后把年轻时候见过的人间炼狱,就这么血淋淋的说给他看了。

鹿云衫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米肉的含义,就是因为继承了这段记忆。

而且最让她为这种事感到反感又无奈的是,远在她还没开始穿越的第一世,就在一片疯牛病的视频下看到过一条评论。

人们把宰牛之后的残料做成牛饲料,让牛食用后感染脘病毒,便会引发疯牛病,而这种同类相食才会产生的脘病毒,我们人体内竟然天生就有抗体。你猜这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朝代,才延续到今天的人,好听点都不容易,难听点...都带着抗体。

鹿云衫就这么陷入到自我厌弃的情绪里,直到袁如月叫她。

“云衫,选好了,我们走吧。”

袁如月把挑选的事儿交给了自家下人,这种年月不是谁都有时间和机会慢慢了解一个人的,所以会识面相也是一个本事。

选完人的那个侍女完事儿还得了一小吊赏,三五百文的样子吧。

将走时候,鹿云衫却看到笼子里探出一个小女娃,头发脏乱衣不掩体的,最多七八岁的模样。

“怎么还有这么小的,能养活么?”

“都春荒了,谁会去养她。谁知道是不是挂着病,活不了不耽误功夫么?这个怕是只能下...”

那红儿话到半头,被鹿云衫瞪了回去。

不过话是没错的。

这样的,怕是只能下锅。

就这一眼一去的空档,又来了一个老女人,像是谁家的女眷管事,没临近就轻呼了一句:“姑娘们,有福了,咱楼子昨儿个刚接了两胡人,没了几个,过来补补空缺。自觉有长相的,都抬起头来啊。”

青楼的,被胡人玩儿死了补空缺。

说起来江月楼也来过胡人,还是王妈妈去应付的。

总感觉是不是就能听见一些胡人在乾国境内为所欲为的事迹,鹿云衫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不会是自己在虎门关对上的那一波。

怕是和乾国有交,才获了特权的吧。

连苑铃音都提醒过自己要躲着点,看来确有些特殊。

老女人过来,虽不认得袁家小姐,却认得袁记家徽,到底是商贾人家,老婆子只行了个小礼,便目中无人般的继续说道:“老刘婆你家货色怎么越来越次了,还有这么小的。”

“也不是谁家都能落魄到卖儿卖女的,我们生意差不说明国泰民安吗,这小姑娘的事儿,算不得卖,我能过几个字儿,纯属带来她来碰菩萨的,兴许能寻个活路不是。”

话说的好听,可两人眉来眼去之间,尽是猛兽般的凶狠。

“你若不要,留到最后,我就只能自己收了。”

“你收,你怎么收?”

“妈妈您这话说的,我还能怎么收,你这在别人家谋生的,莫非还消受的起?”

听到这里,鹿云衫轻唤了袁如月一声。

“走吧。”

可没几步,那两个婆子,竟然毫不避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消受不起,不过这么水灵娇嫩的娃娃,我还是愿意花钱的,不过你的等等我两日,给她喂着点儿,别饿瘦了,待我得了假,拿回家去孝敬。”

说到孝敬两字,袁如月就已经起疑了。

“带一个娃娃回家孝敬?”

结果那人贩子更是不嫌被人知道一般的补上一句:“只要您肯出钱,给个日子,在那之前她都不会落到我的锅里。”

“锅里?!”

再听到两个婆子那奸邪的笑声。

鹿云衫知道再难圆回去了,拉住了袁如月的手说道:“等等,她现在又不买。”

待那女人走了,才拉着她回去。

“跟那种人多打一个照面都嫌脏,知道你不忍心,去吧,把那小孩带回去。”

等待的那一点时间,下锅两字似乎在袁如月的脑海里发酵出了不小的冲击,见她走路飘忽,便又用眼神刺了一下红儿。

“去扶着啊。”

“好。”

就这么,一群穷苦过的下人,和一个出身清贫的鹿云衫,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袁如月的纯真。

只三两句话。

世界的险恶就杀到这姑娘脑海里了。

明明太阳还没落下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满心烂漫,企图用自己的绚烂心境点缀浮世的女子。

走了这一遭,水中漫步这种兴致,短时间内,她怕是不会再有了。

袁如月回来时候,手里拉着那个小娃娃。

眼里噙着泪,也不嫌弃她脏。

小孩子的眼睛真清亮啊,像刚磨出的黑珍珠一样。

但她身处的地方,所见的事情,要把这双眼染浑可太容易了。

鹿云衫只觉这样干净的眼睛,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而她凝视那双眼的同时,小姑娘也抬头看向了她。

盯着她的断臂迟疑了一会后问到:“姐姐你也是被买来的吗?”

她把鹿云衫当同类了。

鹿云衫也不避讳,微笑的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啊?”

“二丫,姐姐呢。”

“我叫,云衫。”

“真好听,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那脏脏的小手在犹豫一下之后,抓住了她的裙角笑到。

“还幸好遇见了好主子,姐姐我们不用被吃了。”

鹿云衫心颤了一下。

她其实什么都懂。

再看旁边的袁如月,正捂着嘴,早已在强忍哭声了。

遂缓缓蹲下了身子。

“对啊,真好,这么好的主子,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嗯!”

(想了想还是把风铃写回来了。之前觉着她和桃鸳身份重叠删掉了,现在给袁如月也算是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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