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希斯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赤寐与拉芙拉已然离开,在她身旁留下的是一人一只留有余温的发卡。
尤希斯拿在手中,愣了很久。
“走了呢。”
“那个银发少女,离开时倒是蛮潇洒,就是红发的一直不停抹着眼泪。”
伞伞沐沐一人一边,轻轻倚靠在尤希斯身上,安慰道。
“嗯,大家都不擅长应付离别的场景呢...这样也好。”
尤希斯微笑着,将两只发卡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然后站起身子。
“走吧,我们也要回去了,如果再晚的话,村民们也要担心了。”
为了回去时不引起村民们不必要的询问,尤希斯暂时取消掉了稳固形态的力量,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久违地恢复了男儿身。
灵巧地跃动在树干之上,就如同一位真正的树林精灵,尤希斯很快就回到了银溪村。
因为出去了算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决定从正门正大光明地回去,这样也能让村民们第一时间知晓自己回来的消息。
伞伞与沐沐重新变回剑形态,挂在尤希斯的腰间,他踩在了熟悉的泥土地上,出现在村口。
“尤,尤希斯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站在村口值守的村民忽然看到了出现的尤希斯,连忙站起来问候。
“嗯,呼蜢,去森林的中心地带花了些时间,不过已经没事了。”尤希斯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村民的神态略显不自在。
“那两位外来者呢?”
“她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离开了。”
“这样啊,那就好......那个...”名为呼蜢的村民欲言又止。
“怎么了?求婚之类的事情就免了吧。”尤希斯一边向村里走去,一边开着玩笑。
“不是。”
“嗯?”察觉到呼蜢的异样,尤希斯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去,心里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总之,您进村里看看吧。”呼蜢低着头。
见他不想再谈论什么,尤希斯略皱着眉头,有些匆忙地走进村里。
村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好似什么也未发生,不过见到尤希斯来到之后,多数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便不敢再看他。
尤希斯看到他们的头上都裹着某种白布条。
这是只有在重大丧事时用以表示祭奠与尊重的祭祀传统。
“发生什么事了?洛德莉亚呢?”尤希斯问着旁边的村民。
“族长她......”
“尤希斯大人!”
在那名村民犹豫之间,一位大胡子村民走了过来,对尤希斯说道。
“欢迎回来,尤希斯大人。”
“究竟是什么情况?”尤希斯沉声问道,其说被支支吾吾的村民弄得有些不耐烦,不如说心里越来越慌。
眼前的中年男子是村子的副族长西罗,平时配合着洛德莉亚打理村子中的大事小事,前职业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猎人。
“请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见洛德莉亚大人。”西罗只是说道,然后转身走去。
尤希斯稍有些疑惑地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族长的房间,这里是全村不多见的复式结构建筑,是供历代族长办公的地方。
“所以洛德莉亚只是因为太忙所以没来见我啊。”尤希斯对这里的熟悉程度甚至比西罗还要高,率先走出一步,掀开入室的门帘。
一切依旧,只有素朴的书桌以及放着宗卷的架子让这里略显宽阔,自己亲手为洛德莉亚做的毛皮坐垫躺在桌后方。
尤希斯不禁想到,洛德莉亚在当上族长的那天,这个小姑娘简直开心到不得了,兴冲冲地跟他说想要将历代死气沉沉的族长室重新装饰一番,不过后来她才发现,她除了一两样家具和尤希斯送给她的几件小玩意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再能摆在这么空旷的空间里。
这种事情,久远到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不过那时洛德莉亚可爱的笑脸他依然印象深刻。
洛德莉亚本是很久之前一位猎人村民的独女,她的母亲在很早就感染了风疾而去世了,只留下每天在外狩猎的父亲独自照顾。直到有一天,洛德莉亚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还仅仅是个小女孩的洛德莉亚在村外望了一天一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哭闹,甚至村民们都没有注意到她渺小的存在。最后还是尤希斯碰巧在回村途中看到了她,村子里的每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洛德莉亚——这个乖巧而呆滞小女孩,是自己搜索了一天终于找到一点残骸的失踪猎人的女儿。
于是,尤希斯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将水果分给了她一些,又向村民们换了点肉食给她,洛德莉亚眼神里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自此之后,洛德莉亚,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而尤希斯也心甘情愿地充当起了所谓“父母”的角色,将她抚养成人。虽然从现在的模样来看或许有种违和感,但两人默默隐藏的“父女”关系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尤希斯可以说自己并不算称职的“父母”,因为缺少照顾小孩子的经验而闹出过不少笑话,但洛德莉亚对他的尊敬依旧远远超越其他的村民。
成年的洛德莉亚似乎有了确切的目标,她不想自己的遭遇在任何村民身上再次发生,于是她开始研究起草药学、治愈的魔法以及提出系统训练村子里猎人的方案。洛德莉亚无疑为村子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的草药也成功治愈了流行于村中的疾病,因此,她成为了历史上最为年轻的族长,也是同一时间,尤希斯答应了一心为村子着想的洛德莉亚关于'守护村子'的请求。
要说令尤希斯感到心情复杂的,还是在洛德莉亚成为族长以后,一开始小姑娘还十分腼腆,每次走访、办公都要拉上自己才能正常与其他人交谈,也经常寻求他的援助。不过人只要开始熟络起来,那种成长是会把偶然转首回忆的自己都吓上一跳的。不知不觉中,洛德莉亚成为了历代中最为优秀的族长,虽然尤希斯依旧如老父亲般欣慰于洛德莉亚的成长,但他某一天忽然察觉到,每天见到洛德莉亚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洛德莉亚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什么事情都和他诉说、商量,他与洛德莉亚之间的关系在慢慢变得淡薄。
这可能,就是人类难懂而奇怪的情感吧。
隐约之间,尤希斯懂得了什么,却依旧不能理解。
他从始至终对洛德莉亚没有改变过,所以,能再次回到族长室里,想起她曾经非要黏着自己,让自己住在这里为她解决村里的大小事提供参考,他感到有些愉悦。
不过泛起回忆的尤希斯在寻找之后,却没有发现洛德莉亚的身影。
“她不在这里吗?”
尤希斯一愣。
而在前面带路的西罗也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往后方的出口走去。
那里是......
尤希斯不算很熟悉,但如果真要讲的话,他肯定是知道的。
族长室的后花园,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但他是多么想让西罗就此停止脚步啊,几乎是张开嘴想要开口恳求。
因为,在后花园中,有一块碑牌竖立着,而其下,安葬着的是历代的族长。
尤希斯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默默跟着西罗走入后花园,然后便看到了碑牌上刻印着洛德莉亚的名字,印记还很崭新。
“西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尤希斯摇了摇头,“我真的会生气的。”
“这不是玩笑,尤希斯。”西罗难以抑制的一脸悲痛,“洛德莉亚在昨天早上我们发现时便已经......到下午就走了,很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我向你保证。”
“你胡说!洛德莉亚的生命力还很充沛,我能感受得到,她起码还有...一段时间。”
“对不起,但她确实已经去世了。”
“我,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吗?”
“是的...昨天就已经完成了下葬。”
尤希斯在银溪村经历了太多的村民过世,本以为已经习惯了的他,现在却哭得像个孩子般。
“洛德莉亚......”尤希斯拼命地抹着淌过面颊的泪水,“她最后竟然没能见到我...我也再见不到她了......”
“没想到您会这么悲痛......”西罗同情而又吃惊。
“她就像我的亲人一般,不,她就是我的亲人。”尤希斯哽咽着。
“对不起...那个,”西罗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话要说,“洛德莉亚在弥留之际告诉我们,她为不知不觉中与您变得疏远感到十分后悔,但意识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才能挽回,所以......”
“没关系的,洛德莉亚,一切都很好,洛德莉亚,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尤希斯语无伦次地回答着,然后又悲伤地仰视着问道,“她还说过什么嘛?”
“嗯,她最后说过,希望您能做您真正想做的事情。”
“......”
“洛德莉亚大人很早就察觉到您想要走出村子看一看的想法,所以十分后悔随口与您定下的约定,她没有想到您会被这个约定限制住,”西罗说道,“因此,她想让您不受干扰地做出抉择。”
“'或许,尤希斯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这里肯定不会是他的终点',这是洛德莉亚大人的原话。”
“我没有被限制住,这都是我自愿的,为了你们...也为了洛德莉亚。”尤希斯使劲擦了擦眼泪,说道。
“尤希斯大人,这是洛德莉亚大人临终的遗愿,她想让您做出真正的选择,而不希望自己再影响您,”西罗劝说着,“请不要辜负她最后一点的心意,也请不要让她抱着愧疚离去。”
“我......我不知道。”
“洛德莉亚知晓您对她默默的关心和帮助,但同样,她其实也十分在乎着您,所以,她认为您最终会选择走出村子的。”
“......”
“按照洛德莉亚大人的最后的嘱托,这是全村人都已经知晓并且支持的事情。”西罗让开离开花园的那扇门,对尤希斯微微躬身,“为您送行的晚宴在您回到村子便开始着手准备,现在应该快完成了。”
“欸?”
“尤希斯大人,您会来参加的吧。”
......
傍晚的月色显得格外冷清,而又有些孤僻,不过银溪村内的宴会似乎宣泄着村民们丰富的情感,今夜格外热闹。
尤希斯大大方方地以女性身份参加了盛大的送别晚宴,自然地,激起了一片反响。
宴会结束以后,尤希斯便踏着月色告别众人,在村民不舍而又热情的送别下,开启了她漫长旅途的伊始。
虽不知前路,但她心中早已有了方向。
......
夜色中,一位带着兜帽的老妇望着尤希斯离去的背影,微微颤抖,眼泪抑制不住地滴落在苍老的手上。
“对不起,尤希斯。”
“你过于善良,我们的弱小总会将你限制住。”
“因此,只有这样做,你才能走出这个村子,寻找属于你的未来。”
“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