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冰雪翻涌着,在山崖上不断聚集。似乎上面又出了什么状况。

紫色与金色的雷电不断朝着那风云突变的中心劈去,却未产生实质性的效果,破败的城堡里刮起了白色的旋风。一截砖石从塔楼上倒塌下来,轰隆隆地压在了下方的建筑上,嘶吼与叫骂声夹杂在摇曳的风中,忽近忽远。

旋风越聚越大,愈演愈烈。被厚厚冰雪所遮蔽的球体在朝着山尖处移动,时不时被击打在其外部的火焰与雷电渲染得绚丽而可怕。

旗杆被扯断,瓦片被掀飞。风暴越过城墙,卷起沿途的冰雪,最后出现在了崖顶。那是一大团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色球体,其外部被罡风与冰雪环绕着,仿佛一团正在燃烧的碱金属,将四周都搅得乌烟瘴气。

随后,城堡之中红芒骤起,一大团厚重的火球压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将如同铁水般的烈焰与迸溅的青砖碎块一同砸在了那变幻而飘忽的球体之上,竟是将那球体的大小削减了几分。

巨人挥舞着手中的权杖,骑着他那头披着银甲的巨蜥,冲破了仍在燃烧的残垣,以无可匹敌的神速扑向飞舞的白风,以高昂且愤怒的姿态乘胜追击。

白球卷起周围的霜花雪尘,在迎向巨人的一面堆起一层厚厚的冰墙。巨人高举权杖,其上镶嵌的八棱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辉,一颗如初日般热烈的火球从那权杖的顶端出现,像炮弹一般朝着目标飞去。

冰与火的对抗,使得大量水汽从崖顶弥漫开来。水汽冻结成冰,一部分被气浪与风卷向了高空,另一部分则朝着崖下滚落,如激荡礁石的海浪,如翻越山岭的云瀑,朝着山下呼地铺散开来。

一个曼妙的影子从云山雾绕中显现,那是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女,雪色的长发在她身后飘散着、飘荡着,仿佛与周围的雪连成了一片。她乘着漂浮的云雾,从崖顶飞跃下来,地面上的积雪被狂风扬起,如翻飞的白练倒卷向天空,将那神情倨傲的少女层层托住,让她安然落地。

这人是穿着还是没穿?她的打扮不仅是吸引了大部分学员的目光,伊芙也同样十分好奇。从望远镜中远远地观察,少女身上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就像是光着身子。

“她朝咱们这来了。”休维德拍了拍伊芙的肩膀,“咱们要不要避让一下?”

伊芙点了点头,收起了望远镜。三人骑上了马,开始朝着周围小队的方向移动。

“喂,你们不能丢下我不管!”坐在石壁旁的土匪见三人准备离开,连忙朝他们喊道:“那小疯子看到了我,肯定会杀人灭口的!”

“那不是正好?”康什哼笑了一声。

“别听他说话。”伊芙说道,“这人很会煽风点火,没几句话可信。”

“信不信由你!”土匪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好歹也算是个头领,寨子里的事我都一清二楚——那小疯子就是我们大头领的女儿,你看她为什么奔着这边来了?那是因为她知道我嘴皮子松,就是特地过来收拾我的!”

“那你自求多福吧。”伊芙骑着马,准备离开,可回头时却看到两位同伴依旧磨磨蹭蹭,似乎想留在这里听他把话说完。

远处,被土匪称作是“小疯子”的少女正被风雪裹挟着,朝这边快速掠行,身后卷起了大片的雪尘。更远处的山崖上,雾气消散,巨蜥正扭转着庞大的躯体,载着它的主人返回城堡废墟,似乎是要从另一端的城门口绕行下来,但显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得拦住她。”土匪大义凛然地说道。仿佛他是他们的长官,“我知道这小疯子现在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强,但这可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她靠得是身上那套变态的紧身衣和手上的那颗球,你们把那球给打掉,她自然就会现出原形。”狡诈的土匪竟然在给他们出主意,“你们枪法不是很准吗?刚才聊的什么来着?”他偏了偏脑袋,露出身后自己同伙的尸体,然后又歪歪扭扭地伸出自己那条伤腿,看了一眼伊芙,并拿腔拿调地怂恿着他们:“还有那边的小美女,跑得比我还快,又用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制服了我。你们年纪轻轻,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目标就在眼前,方法我也告诉你们了。”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人影,又指了指自己,“一条大鱼、两条大鱼……死了一个,跑了一个。”他扬起了头,“又或者——一箭双雕、一网打尽。”他一字一顿地说。

“她手上确实拿着一颗球。”休维德眯着眼睛,朝那越来越近的人影观察了一会儿。随即,他与康什对望了一眼,且都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跃跃欲试。

“小心被他给骗了。”伊芙此时也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

“我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完全可以发誓。”土匪扭了扭肩膀,到底是没办法腾出手来,“妈的,我的手被拷住了。不过我还是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你们觉得我在说谎,完全可以转过头来一枪崩了我,随时随地……对吧,两位神枪手?”

休维德与康什都别过了头,他们被他这拙劣的恭维说得有点不自在。

“我是想要保住自己这条贱命,而你们是要升官发财。”土匪说话时一直都在察言观色,他见两人略微皱起了眉,于是又连忙高声纠正自己:“往高尚了说,那就是成为英雄,救场的英雄。”

伊芙见这两人竟被敌人说得动心了,心里也有些着急,她倒是想抬起手弩让这人彻底闭嘴,但恐怕用处不大,甚至可能让两人记恨上自己。

“我要走了。”伊芙说道,“他这种人,要么是想找机会求援,要么是想拉同伴下水,你们居然还信他的。”

“你瞧,女人就是生性多疑,不过这样也挺好,无功也无过。虽然放跑了重要目标,长官也不会责怪一个女人胆小怕事,你们说是不是?”

“你也不用拿这话来挤兑她。”康什说道,“这件事风险本来就大,我们可没说自己会留下来。”

“那好吧,看来你们还是有所顾忌,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土匪此时心中焦急。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瞥向远处不断逼近的少女,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火对她的用处不大,你们刚才也看见了,那巨人的攻击没什么用。她周身的温度太低了,火到了她眼前,自己就先熄灭了一半——你们得用电来对付她,她刚才为什么会从人堆里逃出来?就是因为她被电得手脚发麻,只不过她一直强忍着,所以才没被人察觉……”

土匪还在夸夸其谈。康什与休维德都下了马,看样子是被对方说动了,准备留下来碰碰运气。

“你先走吧。”休维德转过头,对伊芙说道:“别为我们担心,我们这么做不是因为听了这混蛋的话,而是因为——我们刚刚才得知——身边竟然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不怕死的队友。”

“你们完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对,知道。”康什打断了伊芙的话,“就算我们不自量力死在了这里,只要能拖住她的脚步,那也知足了。可能你会嘲笑我们,觉得不值得,但对于我们来说,以后后悔终生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休维德点了点头,很认同身边伙伴的话。

“连死都不怕,我又怎么会嘲笑你们。”伊芙叹了口气。

“他们不会死的,那小疯子不难对付,只要你们肯按照我说得做。”土匪的话很是破坏气氛。

伊芙举起手弩,瞄准了他的额头。

“喂,有话好说——”

扳机扣响,然而却并未射中他的脑袋。伊芙手臂略微下沉,目标是土匪的那条好腿,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脚背。

土匪受此一击,疼得向后栽倒在雪地里,他双手被拷,只能伸着那条嵌着箭的伤腿满地打滚,边打滚边骂,骂得十分难听,而伊芙只当听不见。

“希望咱们待会儿还能再见面。”她对两人说完这句话,便策马离去了。

两人目送着少女离开。

康什踢了那土匪一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骑士团对勇武者青睐有加。当年,莽夫泰特罗格仗着自己有点本事,违反军令独自一人深夜闯进了敌人的大本营,弄得那群邪教组织鸡飞狗跳。当时领兵的是冯恩团长,他见对面山头上的敌人乱作一团,便趁此机会一举攻下了据点,赢得了这场本应艰难取胜的战斗。冯恩将泰特罗格违规的事瞒了下来,只将他的表现上报给了骑士院,于是,骑士院主席直夸泰特罗格有勇有谋,此人不久便被擢升为银骑士。知内情而心有不甘者为此忿忿,私底下将泰特罗格违规的事传扬了出去;真相为众人所知,但骑士团上层并未对此有过任何一句回应,大部分人说起这件事也只当成笑谈和美事——骑士团对真正的强者总是无比宽容的。

康什知道伊芙是怕土匪跑路,所以才做出了那番举动。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与休维德却恰好漏掉了这一项——人在亢奋时总会丢三落四。

生为人,碌碌者占大多数。若既无勇也无谋,那就只能靠运气了——康什和休维德都明白这个道理——若机会就在眼前,不去把握便再难出头。

伊芙骑行至坡下,又绕了一大圈,返回了石壁附近。她把马留在了山丘后面,自己一个人跑到了三人的背侧,静静地蹲守在那里,谁也没有发现。

此时,康什不见人影,而休维德左右肩各抵着一支步枪,正朝着远处的少女不断扣动扳机。

随着两支射弧步枪的轮番射击,远处冰雪少女的前进速度有了明显的减缓。土匪大概没说谎,电流体确实能对她产生影响。

御风前行的少女终于被激怒了,她挥起手中的金绿色球体,将一大团冰雪抛向了远处的休维德。休维德后退了几步,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小型防御结界,然而这团冰雪却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绽放开来,生长出放射状的针刺冰凌,将他的结界轻松击破。就是这样一个照面,休维德便受伤了,寒冰针刺刺入了他的腰侧与右手手臂,他扔下右手中的步枪,连忙向后挣脱。针刺被他的动作震断,休维德脱险时,冰凌的一部分还嵌在伤口里,持续不断地制造着灼烧般的疼痛。

“我没事!”他如同发泄般地大喊了一句,随后又抬起左手,朝着目标射出一枪。他的手有些发抖。

随着少女的接近,休维德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汹涌而可怕的魔法能量在少女的周身不断咆哮着,让人本能地畏惧,甚至让人发狂——休维德的魔感器官正暴露在敌人的魔法风暴之中,为此而饱受摧残。

休维德不敢再作停留,连忙扔下手中的武器,朝着身后跑去,刚跑了几步,他意识到自己方向不对,于是又朝着石壁的方向跑去——康什就在此处埋伏。

没了射弧枪的牵制,少女很快便追了上来。这位被土匪称作是“小疯子”的少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紧身衣,她身上的布料反射着星星点点的色彩,仿佛珍珠表面。那衣着与她苍白的面容宛若一体,又将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勾勒得一清二楚。就是这样一个冰雪美人儿,不远处的土匪看到她时,却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小疯子”的脸上总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配合着她此刻所掌控的磅礴力量,看得休维德毛骨悚然。

“救命!”他大喊了一句,以缓解心中越积越多的负面情绪,这一声叫喊之后,他的勇气与决心也随之荡然无存。旋风的吸力将他朝着少女的方向拉扯,他的斗篷被飞舞的冰凌搅碎,回旋的冰雪混合物中渐渐有了鲜艳的红色。

远处,青年的惨叫声让伊芙的心头揪成了一团。

伊芙也承认,刚才土匪说自己胆小怕事时,她确实心有不服——所以才会偷偷地跑回来,幻想着自己能在关键时刻呈一次英雄,好让他们刮目相看。

但现在她才发现,当现实露出了它残酷的一面时,人人竟都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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