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闪电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城堡上空,将整座山崖全部笼罩。城堡防御结界将第一波攻击抵挡在外,本来无形的结界被抵消掉的闪电勾勒出了一个倒月牙的轮廓。

魔法战争开了一个坏头。自此之后,即便是像这样的剿匪行动,也同样无法准确预估其真正的战斗规模。以破坏与攻击为目的而被发明出来的的魔法与炼金式,都是规则简单且缺乏监管的,因而国家或官方组织难以对此形成有效的垄断形式。

伊芙三人将有些受惊的马匹牵远了石壁。大地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之下小幅度地颤动起来,远处山尖处的小股雪崩扬起了雾状的雪尘。

乌云形成的黑色漩涡越聚越大,几乎覆盖了整个作战区域。金色的闪电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无数电光汇聚成磅礴的一束,如同末日降临时的天罚,将西林斯堡遗迹死死地按在利爪之下。

剧烈而持续不断的轰击最终崩解了山崖,随着山体外侧岩体的轰然坠落,防御结界终于失去了它的效用,将其羽翼之下的邪恶巢窠暴露于人前。

乌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依旧有零星的闪电降于地表,时不时会劈裂树木与岩体,在苍白的大地上留下群蛇过境般的烧灼痕迹。

血红色的魔法礼花在空中绽放,低沉的号角在城堡上空吹响。

从伊芙所在的位置观测,骑士团成员正在向土匪窝点发起攻击——但也仅此而已,激烈的战斗被距离抹平了维度,远处的一切人与物都变得扁平,即便伸长了脖子去观望,也无法看出山崖上的战况究竟如何。

圣丰岳骑士团一定会胜,这毋庸置疑,问题是他们将会损失多少。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尖锐的哨音,紧接着,近一些的地方传出第二声哨音。伊芙也从领口里拿出哨子,等临近的小队成员吹响第三声哨响时,她将哨子抵在唇上,默数三秒后用力吹响。外围小队正在传递一个消息——已发现逃亡者。

伊芙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西林斯堡的塔楼。此时,正有几人身背滑翔翼,向着山崖下方跳去。由射弧枪发出的闪电与火焰在他们身后不断形成,当场就击中了三人。烧焦的尸体拖着残败的翼翅旋转直下,撞在崖壁上、像被摔碎的垃圾,撒得到处都是。

随着骑士团的不断推进,战火逐渐从城堡内部转向了外圈的山崖峭壁。土匪方的形势非常严峻,面对骑士团的精良装备,他们争先恐后地向着退无可退的绝路逃窜——有人从崖顶跳下,身体撞在下方凸出的岩石上,还未落地人就已摔得稀烂;有人踩着悬崖侧壁的凸缘,贴着崖壁躲藏着,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自己不被发现,却从未考虑过若是没人发现,自己又该如何爬回到崖顶;有人想要拼死一搏,可真正面对骑士的盾牌与长剑时,却又瞬间失去了勇气,最后双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大喊饶命。

“有人朝这边来了。”伊芙指着空中的一个黑点对两位伙伴说道。

康什与休维德点了点头,各自骑上了马,盯着那黑点可能降落的位置,并打开了射弧步枪的扳机保险。

片刻后,当两人朝着目标追逐而去时,伊芙又发现了第二个目标。她收起望远镜,见伙伴们还未返回,于是也骑上了马,准备单独应对此人。

这人滑行的速度很快,只消片刻就飞到了伊芙附近。外围的防守圈范围选得相对保守,若考虑到风向因素,从西林斯堡遗迹的最顶端向外滑翔,最远也不过如此。伊芙骑着马朝着目标追逐而去,而这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伊芙,他曾改换过两次方向,想以此为自己争取更多用来逃跑的时间,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离地面还有几米高的时候,逃亡者便已从滑翔翼上跳了下来。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迅速爬起并朝着山下的方向奔逃起来。他的想法很明确——要走马匹难行的路,将难题留给别人。

一根箭矢从他脚边擦过,窜进了前方的雪地里。逃亡者见状,立马调转了方向,绕进了山体另一侧的岩壁,以此躲避从身后袭来的飞箭。

伊芙没有过多犹豫,她跳下了马,深一步浅一步地奔跑在雪地中,在逃亡者身后紧追不舍。

目标是一个体型偏瘦的男人,看体态大约二三十岁。此人看到身后追逐者的样貌之后,便又改变了策略,朝着沟壑处雪深的位置奔去。伊芙心中焦急,射出去的两箭都未击中目标,等再次上箭时,目标已经跑出了射程之外。她的个子稍矮,无法像前面的男人那样快速通过被积雪覆盖的几道沟壑,但她也并未因此放弃,她一边将求援信号弹送上高空,一边在雪深及腰的沟壑中穿行。

康什放倒了另一位逃亡者后,便向着信号弹升空的方向赶去,而休维德则留下看守俘虏。

此时,逃跑的土匪也有些体力不支,开始挑好走的路走。在这绵绵的白色山脉之中,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人一边在山谷中奔跑,一边四下张望,结果却不小心踩到了一颗滚石,跌倒在地。他顺势在雪地中朝前滚了两圈,又马上爬了起来继续奔跑。

伊芙将手弩和长剑都扔在了追逐的路上,随后是佩剑与斗篷。随着身上重量的减轻,她也提升了些许速度,在与对方逐渐拉近距离。

侧面的山脊上露出了一个脑袋。康什举着步枪,半蹲在那里,已经锁定了伊芙前方的逃亡者。

康什瞄准的地方是侧胸,这里面积最大,容易被击中,且能发挥出最大的停止作用。

逃亡者十分警觉,他很快发现了山上的狙击者,于是便开始跑起了不规则的折线,想要以此来降低被射中的几率。伊芙注意到他这反常的行为后,这才看到对面山头上正在瞄准的人影。

伊芙咬了咬牙,奔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几次都险些摔倒。她摘下手套,扯开了袖子上的纽扣,露出了固定在衬衫外的小型器械。她离目标越来越近,脚步也开始有些飘忽起来,她的体力无法继续支撑如此剧烈的运动了。

康什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保持平稳。目标的双臂在不停地摆动,在无规律地奔跑,康什需要寻找一个时机——当他的双眼确认无误,当他的大脑告诉他“准备好了”的同时,他将会扣动扳机,以此来完成本次猎杀。

机会只有一次,电流体步枪准确度高,射程远,但准备时间较长,无法连续射击。以目标每次右腿迈出的间隔为标准,康什在心中默数了七次,然后扣动了扳机。

目标向前栽倒,然而却是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刻。康什疑惑地站起身,皱着眉脱下了帽子。他显然并未命中目标——电浆在逃亡者身边的雪地上炸开,此时还冒着热气。

逃亡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右脚,银色的绳索挂在他的脚踝上,而绳索的主人正是那位不知来头的见习女骑士。

绞盘转动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逃亡者一边发出哀嚎,一边被她在雪地中拖行着。

康什背起了步枪,也赶了上去。

伊芙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息着,也不去看身边逃亡者的状况。她现在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头也有些晕,可能是缺氧的症状。

康什先是走到逃亡者跟前,用一副镣铐将他的双手铐在了背后。

“肿……肿了!”逃亡者看着自己的腿,哭丧着脸说道。

伊芙强忍着身上晕眩与反胃的感觉,从地上站了起来,并将扣在土匪脚踝上的飞爪收回到了衣袖中。这套飞爪袖弩是百里琳送给她的,比起在四国王游戏中用的那套袖弩射程更远,也更小巧一些。头几天她在冰湖上追逐马可的时候就在想,如果用飞爪袖弩来抓人的话,是不是会更方便一些,于是在这次行动中,她便将袖弩提前装备在了身上——也确实用上了。

“你现在没死可多亏了这东西。”康什举起枪托,在这土匪的脑门上来了这么一下。土匪惨叫着倒在了地上,由于他双手被缚,只能将脑袋抵在雪地上,来缓解这一击带来的剧痛。

康什抓着他油乎乎的头发把他的头从雪地里揪了出来,待看到他脑门上已经肿起的一块,才察觉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

“行了,不想再挨打就老实呆着。”可能是因为刚才放了空枪,康什此刻的心情有些烦躁,他没办法将心头的怒气朝着队友发泄,便只能朝着被擒获的土匪身上撒气。

伊芙喝了点融了药片的水,以补充水糖盐的消耗。康什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想披在她身上,却被对方摇头拒绝了。等体力再恢复了一些,他们便打算原路返回。伊芙走在前面,一路捡起刚才在追逐过程中丢在地上的东西,将自己重新穿戴整齐;康什走在最后,举着枪抵着土匪的后背,就让他拖着伤腿赶路。

一见两人牵着马返回,休维德便急切地朝两人招手。等他们走近了才知道,另一名逃亡者因为后背中枪,伤势过重,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此人胸口毫无起伏,眼睛半张着,骑士训练所学到的急救术在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又过了十几分钟,这名土匪便已没了心跳,静悄悄地死去了。

三位年轻的骑士坐在石壁前休息,或许是因为身旁多了一具尸体,他们都沉默了一瞬。

山间与原野上依旧狂风呼啸。远处的山崖上仍时不时地传出撞击与爆炸的声音,战斗还没有结束。

“你刚才看到了吗,康什。”休维德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射弧枪打在人身上原来是那种感觉,砰的一下子——那人身上就被炸出了一个洞,把我吓了一跳。”

“看到了,你枪法不错。”康什回应道。

“但其实当时还是有点慌张了,射了三枪才命中,这要是以前在移动靶……”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流着,似在为刚才的表现做一个事后分析。他们对身后的死者绝口不提——这并非是因为不值得提,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去谈。一具尸体,一个非正常死亡的人,一个被杀的恶人,或许身上还背负着人命,死时半睁着眼睛——这种情况在和平年间很难遇到。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选择当一名骑士,无论是为名为利,总有要跨出的第一步。适应是需要时间与次数的累积,而他们此刻也只能互相勉励——刽子手有人要去当,合法杀人的行为虽然反常理,却也是正当的,他们为此忐忑,也为此欣慰。

身后,被俘的土匪将伤腿埋在雪中来回挪蹭着,听着前面两个毛头小子的对话,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康什与休维德转过头,瞪视着这干瘦的匪徒,却未能起到丝毫的震慑作用。

“你们这还早着呢。”土匪扭着身子,将背后的镣铐弄得哗哗作响,“拿枪打人不好玩,用刀抹人脖子才过瘾,而且要慢慢地来。你看着这人挣扎又不敢挣扎,就这样满眼哀求地看着你,呼哧呼哧地喘气,可最后还是被你给杀掉了,气管里还往外喷血呢,热乎乎的。”

两个小学员听他这么说,似乎都愣住了,脸色也有些苍白。

“真的,我不骗你们。”土匪皱着眉,一副很认真的表情,他又说道:“你们知道吗?人的脑袋就算整个被割下来了,身体也一时半会死不了,特别有意思。而且人和人还不一样,有的人被割下脑袋,浑身都在发颤;有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手脚一下子就僵了;有的你和他握手,嘿,他没了脑袋还能和你来个对握,你说这吓不吓人?不过要我说,脑袋那边才更有意思……”

土匪正说得起劲,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佩剑出鞘的声音,他刚回过头,就看到一道摄人的寒芒直朝着自己脖子上砍去,吓得他大声叫嚷了起来。

康什与休维德同样被伊芙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跟着大呼小叫了起来。

剑刃削掉了土匪下巴上的几根胡须,随后就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土匪的身子半仰着,与持剑的少女对视着。他咧开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嘴角还因为过度惊吓而不断抖动着。不知为何,伊芙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就想起了马可。

她收剑回鞘,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刚才坐下的位置上,又拿起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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