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散成稀薄的细线,郁逐半靠在床头,惨白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体因无处不在的寒意不自觉打着冷颤,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映出眼前人的身形。

顾晚庭俯身站在面前,指腹温柔地揩去他嘴角的血线,她耳后柔软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至颈边,浓烈馥郁的玫瑰香气在地下室散逸开,悄无声息撒下一张细细密密的渔网。

郁逐眼底的光亮像一条游鱼,不管不顾地在收紧的网线里横冲直闯,毫无头绪地寻找着出口,最后撞得伤痕累累,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捞出水面,被迫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学业,家庭,理想,乃至本该繁花似锦的人生。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傍晚,因为对方不经意的一眼,被摧毁殆尽。

像是生命里突然下起的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雨,浩大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浩浩荡荡地将前尘过往连同未来愿景,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他一个人在满目废墟中苦苦挣扎,怎么也等不到雨过天晴。

“呜……”

幽暗的地下室,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声音起合间带着不自然的停顿与生硬的语气转换,沙哑生涩得仿佛模仿人类发声的机械,

“呜……”

停在郁逐下巴上的手指一顿,顾晚庭收回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耐心地将指间的血迹舔舐干净。

腥涩的铁锈味充斥口腔,咽下口中的血水,她抬手张开手掌,将少年眼前凌乱的碎发捋至脑后。

没有碎发遮挡,猛然对上顾晚庭的视线,郁逐心脏停跳一拍,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栗发软,无处不在的寒意穿透肌肤,深入骨髓,扯起出针扎般的刺痛。

“呵。”

顾晚庭看着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察觉到手下的动作,嗤笑一声,“你的身体总是这么诚实,竹竹,你还在怕我?”

一条被锁在地下室里,仅存的自尊与骄傲都被践踏得粉碎,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她脚边的小狗。

只有在疼极了或是害怕时,才会这样克服对另一个人的恐惧,怯弱又小心翼翼叫她主人。

手心向下,顾晚庭没有继续追问,她摩挲着少年脸上肿起的巴掌印,柔声问道:“竹竹,疼不疼?”

“不小心又伤到了这张脸,还肿成这样,很疼吧,如果悦悦知道,又要说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虚假的面具上勾起一个歉意的笑容,顾晚庭放低声音,将落到颈边的长发别至身后,“竹竹,主人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注意好不好?”

幽兰般的淡香从唇舌间吐露,手上却用力掐着少年脸庞上的一块软肉,阻塞的血液淤积,深红的掌印上烙下一块深紫色的掐痕,伤痕斑驳,模样凄惨至极。

“但是,竹竹,主人亲手养的狗怎么会害怕主人呢?”

顾晚庭松开手,火辣辣的疼痛随着血液流动扩散,郁逐没有察觉一般,在黑暗里微低着头,向前想要靠近她。

喉间的气声嘶哑低沉,他掌间攥出血珠,依旧一点一点向前靠近。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里。

总是这样。

像囚困于黑暗里不得救赎的一粒尘埃,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别无他物。

“竹竹,我可不是明悦,不会有那种泛滥的圣母心,你乖一点,就不会疼了……”

“教了好多遍怎么记住自己的主人,你却总是忘记。”

“为什么呢?”

身体仿佛落入海域,随着浪潮一般上下起伏,郁逐混混沌沌屏住呼吸,却被人强硬地撬开唇齿。

空气里悬浮的尘埃被震荡开,光线扭曲,顾晚庭捏着少年的下巴,迫使他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事到如今,还在想些什么?”

“竹竹,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怕我?”

“即使是用虚假的伪装讨好也学不会,只要靠近一点,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明明那个时候,特别听话,乖巧得像洋娃娃一样,为什么时间久了,反倒总是不听话?”

郁逐没有说话。

顾晚庭心中的施虐欲却更加上涨,此刻如同雨后田野间的野草,所有的理智,教养,仪态再一次不可避免地被这样的场景吞噬,席卷了心中每一个角落。

无人所知的地下室,被黑裙包裹的少女站在郁逐面前,那张清艳美丽的脸庞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浅淡笑意。

红唇微启,她以审判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贴上近郁逐的脸庞。

“再多教教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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