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是位非常普通的乌萨斯女性。

棕红色的头发,两个土气的麻花辫。

眼睛是灰蓝色的,掺杂了些许绿色。

她出生于一个不知名的破落小村庄,并在那座村庄里度过十七岁之前的人生。或许是村前的那条小溪被污染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村子里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染上那种石头病。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村子周围的土地实在是太贫瘠了,村里没人不知道肥料是什么东西,他们的耕作方式和一千年前的留里克罗夫王朝时期没有任何区别。在年景好的时候,一整年的努力耕作的结果也仅仅是免于饿死而已。

冬天的时候,伤寒有时会造访这个村子,虚弱的老人、孩子还有别的一些倒霉家伙,他们会在某天突然发起高烧,满嘴胡话然后一命呜呼,她的父母亦因之而去。比伤寒更守时的是皇帝的税吏,他们总是站在村口,甚至不愿意踏进这肮脏而破落的地方。他们来到村子,他们拉走粮食,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尽管有的人因此无法活到下一个春天。

说实话,在伤寒就能带来无解的死亡的地方,源石病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安娜的确是位感染者,但她跟随塔露拉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支队伍碰到她和她的妹妹时补给还比较充沛。乌萨斯拥有如此广阔而壮丽的疆土,可她的人民却常常处于饥饿的恐慌之下,这是一种比源石病可怕得多的威胁。

这些东西由玛丽的同胞妹妹,卓娅•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的描述整理而成,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的记忆可能与事实有所出入,还请谅解。

我一向觉得,至少出于尊重的原因,对于一个人的一生不该只用这么短的几段话就概括完毕,然而我并未能获得有关她的人生的更多的细节,这实在是一个遗憾。玛丽.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的一生可视为与之相同的成千上万的乌萨斯底层人民的缩影,由此可知,源石病并非是笼罩在泰拉大地上的诸多悲剧中最大的那团阴影。

———————《乌萨斯感染者运动考察报告》

“唉。”

瓦西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往那个刚刚挖出的墓穴上盖上一抔土。玛丽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在其中……老实说,瓦西里也不确定那几块用破帐篷布包起来的骇人的残躯算不算得上遗体,不过总得留个念想。

很多乌萨斯人也信奉拉特兰圣教,不过他们仍然保留着入土为安的传统观念,没有采用拉特兰人的火葬方式。

作为逝者的妹妹,卓娅的脸上并没有眼泪的痕迹,似乎是玛丽被雪熊四分五裂的死法吓到了她,又或者早已对死亡感到麻木。

葬礼相当简陋,没有黑纱,没有棺材,没有那种葬礼上才吃的甜饼,也没有牧师……

“先知大人,您能不能……”

和冬青一起立于人群边缘的狄安娜突然扭过头问他。

狄安娜的熊耳无力地耷拉着,鼻子冻得发红,眼角还遗留着隐约的泪痕。

“我所属的教派并非是……”

冬青连忙推脱,他连地球上拜上帝教的葬礼都不知道,更别说拉特兰圣教的葬仪了,要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出什么差错,引发众怒就不好了。

但是狄安娜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抓住他的手臂再次请求道:

“没关系的,什么教派都可以。”

“都可以?”

冬青有点诧异。

“我们感染者在活着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被抛弃的人了。至于死后,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给我们的灵魂一个归宿就行。”

现在说话的是格里高利,他是一位长着鹿角的埃拉菲亚族人,是这支队伍里唯四识字的人之一。他与冬青最近混的挺熟,感觉是个好说话的大叔。

“您说,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唯一的遗属卓娅问道,她的语气很有些动摇。

“有啊。”

冬青肯定地说道。虽然他过去接受的一直是唯物主义的教育,但现在为了维持先知人设自然不可能否认神的存在。

“但是祂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受苦呢?”

“这都是神对世人的考验。”

这是安德烈,红头发的小伙子,是个虔诚的圣教教徒。

“那祂凭啥专门考验我们,不去考验那些财主和爵爷?”

瓦西里不屑地啐了一口,是他把冬青带回来的。瓦西里过去以打猎为生,信奉的是某种类似德鲁伊的自然宗教,对于拉特兰圣教一向不感冒。

“富人不也会得源石病嘛。”

“可人家吃的饱,穿的暖。我要是能当上老爷,每次煮白菜汤都要放盐,哪天突然死了都开心。”

“好了!”

眼看安德烈说不过瓦西里,面红耳赤地快要打起来了。冬青不得不连忙制止他们的争论,

“瓦西里,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每次煮白菜汤都要放盐?”

他挠了挠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还有呢?大胆点。”

“白菜汤里最好能放点腌肉。”

“………”

这丫是白菜汤成精吗?冬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安德烈道:

“安德烈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嗯……我希望我的病能治好,然后……然后要是能有一间带壁炉的房子就好了。”

安德烈迟疑了一下,随后有些羞赧地说道。

“嗯。那其他人呢?你们有什么愿望?”

冬青看向周围的众人。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愿望,基本上每个人都提到了治好源石病,接下来的内容就不知不觉变成了吹牛大赛,连皇帝的位子给我坐一坐这种大逆不道的愿望都说出来了。不过,在他们的想象中,当上皇帝的好处也仅仅是吃肉吃到饱而已。

现实的贫瘠让幻想都如此小心翼翼。

卓娅没有得到回答,站在吵闹的人群中央显然让她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身处何方,随后她感觉肩部变沉了一些,是那位先知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卓娅,人来到世间并不是来受苦的。”

她感觉先知的声音非常温柔,带有某种特殊的魅力。

“我看到了一个未来。”

冬青顺着卓娅的视线把头微微一歪,轻声说道,

“一个没有悲剧的未来,一个再没有源石病,人人都得饱暖的未来。”

“真的吗?”

围观的众人代替卓娅齐声问道。

“相信我,我们应该,也可以活的更好。”

那位先知十分肯定地说道。卓娅盯着先知如湖水般澄净的眼眸,她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要触碰那个人,仿佛不验证一下他就会如泡沫般消散似的。

手指戳到了冬青的脸颊上。碰到了,软软的,而且带着些暖意,属于人的血液正在皮肤下奔涌。她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泪水从干涸的眼眶中无声地淌下,就像从痛苦的伤痕中绽放的花朵。

……………………………

“愿她的灵魂前往天国,愿苦难得以安息。”

冬青终于念完了悼词的最后一句,用松树枝蘸着水撒下。刚才的一套都是他现编的,他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得庄严肃穆了,在这帮人眼里倒还像那么一回事。

安娜没有墓碑,冬青就让人折了段带叶的树枝插在土堆上,象征着生命的转化和延续。并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这次葬礼,营地里需要有人打猎,需要有人砍柴,最终只有一半人能来送别。

塔露拉直到最后的时刻才赶到,远远地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意思是你个神棍总算派上了点用场。阿丽娜倒是一直都在,但是全程和冬青没有任何交流。冬青没有跟其他人提过预言的事,只是不知道塔露拉是否告诉过阿丽娜。

暂时不去想这些。冬青摇了摇头,看向那根些微倾斜的树枝。

名为玛丽.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的人的一生至此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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