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直直地坠入幽暗海水,散射在海面的阳光亮得灼眼,郁逐盯着光束的眼睛被蛰地疼痛难耐,仍旧追寻着飘荡的光点。

他看见了自家阳台上摆着的那盆波斯菊。

那个夏末,清风明快地吹过西环北一,花坛里郁郁葱葱的青菜被晒得有些蔫气,光膀子下棋的人在阴凉的树影下坐满一圈。

棋局上战况异常激烈,围观者指点得唾沫横飞,直恨自己不能推开下棋的人自己上去。

简单与众人打过招呼,郁逐背着书包,拎起手里的西瓜,轻松自如地从战场外走过。

走到楼道前,明晃晃的阳光落下来,他抬头看见自家那盆波斯菊开了。

花盆里的根茎四处延展,玫红色的花瓣缀在顶端,花瓣中心是金黄色的花蕾,花枝在风里轻轻摇曳,绚丽至极。

“小逐?”

“你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淡淡的鱼腥味从身后飘来,一顶太阳帽落在头顶,郁逐抬起帽檐回头一看,他爸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战利品,挂着笑容走到跟前。

“静河明天有一个科技展,所以学校放了三天假,爸,你去钓鱼了?小学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郁逐的父母都是小区临近的育才小学的老师,星期四的下午三点,他们本该在上课。

“上周下雨,学校把运动会给延期到这周了,我没课就去河边转了转,你妈也在屋里呢,她要知道你回来指不定高兴成啥样。”

父子两人说着话走进楼道,清凉的风从深处吹来,驱散身上沾染的热意,

“我正说今天运气好,钓了不少鱼,我儿子吃不到得多可惜,没想到我们家小逐竟然放假了,等会儿正好让你妈给做个全鱼宴,好好地吃一顿。”

“爸……”

心上投掷的石子溅起涟漪,郁逐将头顶的帽子拿在手里,真挚地看向他爸:“您待会儿不会又要开会,然后把我一个人关在阳台外杀鱼吧?”

“臭小子想什么呢?你爸我是那种人吗?放心吧,这次就由你爸来给你大展身手。”

他们身前,棕红色的老旧木门向里拉开,郁逐的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待批改的试卷,看见郁逐回来,她脸上又惊又喜,嘴里絮絮叨叨地在说着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站在门外的郁逐,一句也没有听见。

视线里的光线黯淡下去,原本澄黄耀眼的日光消失殆尽,逆着光说话的父母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黑色,郁逐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哗啦~”

海水翻涌。

幽蓝的海面激荡起白色的泡沫,眼前的光倏地熄灭,身体落入更深层的阴晦,郁逐手中一空,看着头顶闪着微光的海水,拼命想要游过去。

还有很多事想做。

想要听见母亲叮嘱的话语,想要完成与父亲的约定。

还想要,看一看太阳。

但就在即将触及一道光束时,幽深的海底骤然伸出无数湿滑黏腻的触手,如同拥有意识,一只触手紧紧缠绕住郁逐的脚踝,片刻间,湿滑的触手便缠绕他全身,波光粼粼的海面在视野里消逝,不待反抗,就将人强硬地拖入寒冷无光的海底。

如蛆附骨的寒意在血管蔓延,麻木地行走在黑暗中,每一步,脚跟处缠绕的触手都会紧紧地扯着他向下,似乎想要将他钉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海底。

海底所有的感知都失效,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不知道走了多远,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停留在原地,郁逐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走。

直到一抹暗淡的光在海底亮起。

艰难滞涩地睁着眼,如同蹒跚学步的稚童,他缓缓走近那点虚幻的光亮。

光亮逐渐明晰,照开眼底的阴翳,他踉跄着向前,那光芒突然大盛,照亮整片海底。

郁逐彻底从混沌中清醒。

地下室的霉菌味经久不散,暗淡的灯光堪堪照亮身下的木板床,沾满污渍的硬纸板散落在地上,有人踩着高跟从黑暗中走出来。

哒。

哒。

仿佛逐光的昆虫,听见声响,郁逐木然抬头,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了视线,面前隐隐出现一张艳红至极的唇,惑人又迷幻。

顾晚庭。

她穿着一身冷艳优雅的小黑裙,微弯曲的及肩长发用发卡别在耳后,没有化妆,只涂了浓烈似火的口红,脸上过于漠然阴冷的表情,宛如深渊里美丽邪恶的喋血恶魔。

头发被一把拽住,郁逐闷哼一声,对上顾晚庭那双蛇瞳般冷漠狭长的眼睛。

“在想什么?我的小狗。”

冷血的蛇信嘶嘶作响,深藏骨髓的恐惧被猛地触及,郁逐涣散的视线勉强聚焦在眼前人身上,还没等有所反应,顾晚庭突然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这一掌力气很大,郁逐被扇地偏过了头,耳中嗡嗡作响,深红的掌印下,左脸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肿起来。

血腥味上涌,浓稠黏腻的液体抵至咽喉,郁逐偏着头,长发遮挡下睫毛颤动,想要将满口的鲜血咽回去。

“咳……咳……”

他吞咽的动作做得很隐蔽,像风里颤动的针尖微不可查,但那消瘦到肋骨都根根分明的身体,却放大了身上所有细微的变化。

被吞咽下的鲜血如同一条鲜活的蛊虫,从食管向下,在单薄的皮肉下鼓动,最后坠入空空如也的胃里。

“啪——”

又是狠戾的一巴掌,顾晚庭拽着郁逐的头发,力气大到似乎要将他生生吊在半空中。

“才几天不见,养了两年的狗就不听话了,果然不能对狗太好,连主人立下的规矩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淬了毒液的话语喷在郁逐脸上。

“既然这么不听话,就让主人再好好教教你。”

顾晚庭扣住郁逐的下巴,用手指撬开他的牙关,她的拇指紧扣住郁逐下颚,让他的唇舌无法闭合。

“呜……咳咳……”

口中的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气管被呛得发出沉闷的嚎鸣,愈加汹涌的鲜血滴滴答答打湿郁逐的衬衣,眼前泛起层层黑雾,少年如黑夜航海的小船,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嗜血的恶魔鼻翼微动,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她抽出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的鲜血抹上少年苍白的脸。

一条被丢弃的,遍体鳞伤躺在污水里的野狗。

顾晚庭狭长的眼眸里泛上猩红,侵略性的目光扫荡着自己的猎物,带着浓烈香味的发丝扫过郁逐的脸颊,湿滑的蛇信舔过他脸上的血珠。

“主人只给你一次机会,竹竹,不会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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