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伊芙为此发呆的时候,阿万提突然跪在了伊芙的身前。

“都是我的错,您惩罚我吧,请不要带走阿万娜!”阿万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阿万提,你到底是想怎么样。”中年男人有些看不下去了,“难道你想让你妹妹一直留在你身边?要一直养着她?”

阿万提没有理会男人的话,他只是满怀忏意地跪在地上,等着伊芙开口。

“你误会了,我不想掺合进你们的事里。”伊芙看着眼前的少年,也不想再责问他什么,只当这是穷山恶水在所难免。深夜那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伊芙也不愿再提,免得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抽不开身。

伊芙走到了瓜恩奈身旁,动作麻利地上了马。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阿万提看到伊芙的举动,表情很惊讶。一旁,老族长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阿万提看了眼身后的妹妹,又看了眼身旁的中年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错意了什么。

“您是要带走阿万娜?”阿万提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了伊芙的身前,挡下了瓜恩奈的去路。

“我什么也不想做。反倒是你——你不带走我的马,我就谢天谢地了。”伊芙在马上俯视着他,没好气地说道。

阿万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此刻的心情是既羞恼又痛苦的。

伊芙拉着缰绳,让瓜恩奈调转了头,想从少年身旁绕开,可这少年却再次挡住了马的去路。

“您收下她吧,您肯定是个善良的人。”少年看了眼不远处的阿万娜,语气急切地对伊芙说道。

“我善良归善良。”伊芙说,“可这不是强买强卖的理由。”

“只要您带走她,让她伺候您……只要您能带着她离开这里,让我怎么样都行。”

伊芙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接着又看了眼远处的男人与老族长,她问他们:“你们不是说他不想和自己的妹妹分开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以前也有几次,我们想送阿万娜出去,但来的要么是人贩子,要么是去北方的行商,而且还都是男人,从来没有过像您一样高贵的人来这里。”中年男人说道,“我们也不想让她出去做奴隶,但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将来也许还不如奴隶。您知道的,我们这里的气候,是不允许有人游手好闲的。”

“她可不像游手好闲的人。”

“但她是个女人。”男人说道,“骑士老爷,高贵的女士,我知道说这些您可能会不高兴,但——我们这里就是如此。她总有无法养活自己的一天,到那时又能怎么办?”

在北方的游猎氏族中,兄弟的子女就是自己的子女,但姊妹的子女却没有这一层的关系。这种现象从侧面说明了他们之间的继承结构,以及晚辈以后尽义务的对象,若阿万娜不能在氏族中有一个家庭,便只能孑然一身。

伊芙坐在马上,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村民们越聚越多,他们都站在老族长的身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骑马的少女,表情都很木讷。远处,沉山上的布条还在风中交缠翻飞着。

阿万娜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既不反对,也不争取。伊芙看着低着头的阿万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其实不用太费心考虑。”中年男人打破了沉默,“也有别人从我们这里买过奴隶,然后送到洛明各去卖,他们从不会问奴隶的意见。”

“你们真觉得我带走她会让她过得更好?”伊芙终于松口了。

“我相信您。”说话的是阿万提,这少年语气激动:“您认出了我,却又饶恕了我。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宽宏大量的人,如果能让阿万娜跟着您,您让我当场自杀我也愿意。”

伊芙沉默了一会,视线又转向了阿万娜,她问:“阿万娜,你愿意和我走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周围响起了一片低沉的议论声,中年男人松了口气,而阿万提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笑容。

见阿万娜怔怔地看着伊芙,阿万提急切地朝她喊到:“妹妹,快答应啊!”

最终,阿万娜魂不守舍地点了点脑袋。做抉择并不困难,只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阿万提跑向了自己的妹妹,哭着和她抱在了一起,阿万娜仿佛刚缓过神来,也大声哭了起来。此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这一别之后兄妹再难相见,甚至有可能就是永别。阿万娜将怀里的糖和银币都给了自己的哥哥,两人为此还推让了一番,最终当哥哥的还是拗不过平时就很强势的妹妹,将东西收下了。阿万提将一块糖喂给了阿万娜,可由于阿万娜此时哭得厉害,那糖最后掉在了地上。两人最后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这场面看得伊芙有些难受,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老地主,要硬生生地拆散兄妹二人。

哭过之后,阿万提将自己的妹妹推到了伊芙面前,将她脸上的泪渍抹干。

“我要去舒伦堡。”伊芙对阿万提说道,“可能会在那边逗留几天,你去过那里吗?你们兄妹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不了,骑士老爷。”阿万提说道,“她离开这里之后,就和我们再无关系了……她是您的了。”

伊芙叹息了一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五枚崭新的金币,扔到了阿万提面前。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您……”阿万提手里捧着那五枚金币,止不住地有些颤抖,“我不能收您的钱。”

“刚才,那位老族长开出的价格是三枚银币,我听说在这边一只兔子差不多也就是这价格。我不知道买一个奴隶要多少钱,但你妹妹至少要比一只兔子值钱多了。”伊芙看了远处的老人一眼,又朝阿万提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你妹妹以后跟着我,我会想办法给她一条出路,但你自己也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你们再见面的那天。”

时间不早了,伊芙让阿万娜坐在自己身前,骑着马载着她离开了村庄。

在走出山坳的时候,她们碰巧看到了那两个出去打猎的男人。这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马上的阿万娜,惊得连手中拎的猎物都掉在了地上。

“那十磅的小麦可别忘了。”伊芙笑着提醒他们,“小麦给她哥哥,这姑娘我带走了。”

其实,以伊芙这模样说出这句话,看着实在是有点可笑,但最后谁都没有笑,就因为眼前这十足荒唐的场景——那可是骑士的马啊,阿万娜就坐在马背上,她还把脏衣服靠在了女骑士的身上。

舒伦堡的地势较高,借着黑夜降临前的最后一点余光,伊芙看到的是前方雪地上横七竖八的黑影——那是扔在舒伦堡外围的拒马。有了这些拒马的存在,寻常人不敢随意靠近这里。

胸前的徽章闪过几道白光,这让伊芙愣了一瞬,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是里面的人在用特殊手段确认来者的身份。骑着马缓缓绕过了一排排的拒马,伊芙来到了舒伦堡的大门前。

舒伦堡的外观更像一座寨子,外围被一圈不算高的石头围墙圈绕着,南北方向各有一道大门。伊芙下了马,刚想上去喊人,却见大门内部已有了响动。不一会儿,大门敞开了一条缝隙,足够人与马匹通过。

伊芙牵着瓜恩奈进了门,阿万娜紧跟在后面。

“是伊芙·哈维因对吗?”灯光下,一位守军装束的男人问道。

“是。”

“后面这位呢?”

“她叫阿万娜,是我的人,可以吗?”

守军看了阿万娜一眼,点了点头,“请去前面那栋最大的房子,有人在那边负责接应你。”

伊芙道了声谢,带着阿万娜朝着舒伦堡内部走去。

舒伦堡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戒备森严。这里靠近密恩山脉,处于克利金北部的边防线上,但实际上戍边部队的压力要比南方小得多——山脉另一边的邻国洛明各与克利金长年交好,在魔法战争之后两国的关系更是急速升温。克利金、洛明各、摩可拓以及萨兰多齐等北部国家荣辱与共,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形成一个西部邦联体,以此来抗衡如今以凯耳、基岚为首的东部联邦。

舒伦堡内部多是瓦房样式的平层或低层住房,大体上是围绕着中间一栋三楼大房层层排布。虽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但依旧有几个孩子借着窗子透出的光在楼下玩耍。

伊芙牵着马,走到了中间大房的门口,这里灯火通明,与附近住宅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将马拴在了门外,带着阿万娜进了屋子。

一个穿着深色骑士服的男人看到有人进门,便露出了一副惊喜的神色,他迎了上来,十分激动地说道:“伊芙,你可终于来了!”

这人当即给了伊芙一个拥抱,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佛手柑与薄荷的味道,很好闻。

两人分开之后,伊芙只觉得有些懵,她盯着这人看了好一会,才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叫爱恩默·伊哲比希,你有听过我吗?”他抬了抬眉头,露出一个自觉很有魅力的笑。

“所以,你不认识我,还一见面就抱住了我?”

“抱歉,我有些激动,毕竟北方……挺冷的。”他见伊芙脸色不好,便满怀歉意地说道,“我确实太得意忘形了,能原谅我吗?”

伊芙无奈叹了口气。

爱恩默有一头打理得很精致的黑发,梳成了漂亮的三七分发型;他有一双碧色的眼睛,格外灵动,配合着他那富有感染力的语调,说话时总是动情动色;他的肤色透白,耳朵上端稍长,但并不尖耸——显然这又是一个雪莫与人类的混血儿。他的俊美长相对于年轻女孩来说本就颇具杀伤力,再加上这套端庄的骑士服与精心打扮,原本九分的相貌此时还要再添三分。

“你是什么人,外面说这里有人接应,指得就是你?”伊芙问他。

“是我。”爱恩默回道,“前天就有人发现了你的踪迹,猜测你这两天也应该到了。”

“哦——”伊芙有些意外。

“这是你在路上……嗯,捡的?”爱恩默围着阿万娜绕了一圈,对伊芙说道,“这位小兄弟可能需要先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衣服。”

“什么小兄弟,人家可是女孩。”伊芙纠正他。

“真的吗?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爱恩默一惊,然后笑着摇了摇。他转过头朝着右侧的房间喊道:“露米,出来帮个忙!”

房间里先是应了一声,而后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素雅的带荷叶边的黑长裙,出来时正在系一件白色围裙。

“带这位小妹妹去收拾一下,今晚她就交给你了。”爱恩默吩咐道。

女人点了点头,带着阿万娜离开了。这期间,小姑娘似乎依旧沉浸在与亲人分别的失落情绪里,一直沉默不语。

一楼的大厅里,此时只剩下爱恩默与伊芙两人,爱恩默盯着伊芙看了一会,才说道,“那几位大老板还在楼上聊天,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等你,现在就去看看吧。”他朝伊芙眨了眨眼,又说道,“你肯定还没吃晚饭,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你想吃什么?”

伊芙思忖了片刻,走到了爱恩默面前,说道:“你这人好像很会骗人。”爱恩默正疑惑少女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却突然感觉裆部传来一阵剧痛,很快,男人便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怎么……回事?”爱恩默不复刚才的优雅,他现在只觉得身下连同着内脏都在一起疼,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你刚才确实有点得意忘形了。”伊芙踹出这一脚,终于舒了口气,“不好意思,我总觉得你是个容易得寸进尺的人。”

这种势头就要扼杀在摇篮里。

伊芙朝楼上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他说道:“我的马还在门外,记得把它照顾好。”

爱恩默依旧蹲在地上,他朝伊芙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伊芙也明白,踢人家要害不对,所以她从不轻易出手。爱恩默并不是坏人,但伊芙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来这么一下——对付这样的人,任何语言或是举动都会显得暧昧,必须要从源头着手解决。

爱恩默见伊芙上了楼,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疼痛,仰头躺倒在地板上打起了滚,不住地哀嚎了起来。

女仆人露美茜站在一口走廊的拐角处,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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