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园的马厩中,伊芙最喜欢的马是一匹名叫瓜恩奈的雄性白马。这匹马不是最优秀的马,却是伊芙骑得最自在的一匹马。它很聪明,每当伊芙喊它的名字时,它都会一路小跑地跟上来。它的性子也很温和,跑起来又快又稳,一点也不颠簸。

为了这次远行,伊芙带了不少东西,钱财、食物补给、帐篷和睡袋、制式手弩和长剑,还有一些保暖衣物,以及茂奇送给她的那把佩剑,而施法书与古铜币她也是一直随身携带,她甚至还带了一口小平底锅。若不是因为考虑到负重原因,她也许还会带更多的东西。

头一天晚上,她睡得很早,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时,她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了。虽然已经吃过了早饭,但南芬还是将一个热乎馅饼塞进了她的手里,让她在路上吃。

“等一下,把这个戴上。”南芬从大衣中拿出一顶帽子,扣在了伊芙的脑袋上。那毛茸茸的帽子很温暖,上面还有着南芬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的香味。

“这不是我以前那顶吗?”伊芙摸了摸头顶帽子上的兔子眼睛。

“我让人打理了一下,放心吧,洗得干干净净。”南芬小声说道。远处传来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又隐约能听见几声狗叫。

“我穿着斗篷呢,戴这个不合适。”伊芙想要把帽子脱下来,却被南芬伸手阻止了。她将她肩上的风帽扣在她的脑袋上,顺带着把帽子也一同包裹在了其中,并说道:“你看,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怎么就看不出来了……”伊芙小声嘟哝了一句,却也没再将帽子摘下。

确认过一切都准备妥当,伊芙便启程出发了。伊芙牵着马,沿着庄园的石砖路前行,今晚紫月当空,路上又下了霜,地上白茫茫一片。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伊芙回过头,看着黑暗中仍伫立在原地的女人,心里有些不太好受,便大声喊到:“回去吧!”那人影朝她挥了挥手,却没有动身返回。

庄园别墅的黑色轮廓在明亮的夜空中显得如此庞大。走廊里亮起了灯,一名仆人走出房间,探头张望着;一只刚满两个月大的白狗从仆人的脚边挤到了门外,在台阶上摇起了尾巴。庭院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女主人与仆人简短的对话,门被关上了,夜恢复了平静。伊芙抬头看了眼三楼的某个方向,那里依旧是漆黑一片,敏希此刻大概睡得正香——有点让人羡慕。她叹了口气,动作娴熟地骑上了马,用掌心用力揉蹭着身下这位旅伴的颈部,然后驱使着它朝着北方飞驰而去。

在她的计划中,此时出门沿着大路走,最保守的估计大概不迟于傍晚到达八十多公里外的杜马文-达克城。

地图上标记的任务地点位于共和国北部的边陲地带,靠近洛明各与银森廷两国交界,离沸蒙足有上千公里;但伊芙其实并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的目的地是西北方的舒伦堡——那里实际上是个镇子。

克利金北方多是丘陵与山地,以及靠近海岸线的绵绵冰川。北方的贫瘠与寒冷,造就了大量的荒原。百年前的诸国封建时期,由于农业人口减少与战争的爆发,气候原因导致的减产与瘟疫、贵族对土地投资的削减与农民无法负担的地租等因素,使得当时农奴出逃或农民暴动的情况频频发生。北部遍布的田野无人耕种,大量庄园荒废,直至今日依旧是一片芜漫之景。伊芙骑着马行于山林小路上,不断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此处鲜有人居住,但一路走下来,仍能发现几处建在道路附近的林业小屋,以及拉着大批木材的行商队伍。

到了中午,伊芙牵着马去到路边休息,她找到了一片避风地,将积雪稍做清理,弄了一些枯枝与树杈搭了个柴堆,开始烧雪泡茶,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瓜恩奈喜欢吃葡萄干,伊芙便搭配着麸饼和温水喂了它一些,在长途旅行中,马比人更需要补充体力。

冬季里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即便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天空也依旧是灰扑扑的,看得人直打瞌睡。伊芙一摘下头上的帽子,就觉得头上冰凉,耳朵也被风吹得生疼,于是只好把那兔头模样的帽子又戴了回去。

下午,伊芙越过了这片坡地,算是进入了西赫亭省的境内。算上沸蒙都城,克利金一共有十七个省份,西赫亭面积最大。一来到这边,温度似乎又低了好几度,站在坡顶处举目远望,杜马文-达克城坐落于远处一片山峦环绕的平缓地势上。伊芙松了口气,她一路上走得十分谨慎,每次遇到路人都要确认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多亏了她的长相与这身装束,被询问者都很热心,几乎是知无不言。

看到城市近在眼前,伊芙也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催促着瓜恩奈跑起来,一路扬雪前进。

在进城之后,伊芙先是去找了附近的城区治安所,出示了凭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治安所里执勤的是两个年轻人,对于这位圣丰岳骑士的来访,他们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是队长领着她去了城防驻军后勤那里,这才有人接手,将她和瓜恩奈安顿了下来。这一圈忙完,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傍晚了,伊芙给瓜恩奈喂过一次精料后,自己也去吃了晚餐。由于城防军宿舍的环境不好,伊芙还是被安排在城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家里住下的,她同女主人聊了一晚上的天,快到九点才回去,随后又强忍着睡意给瓜恩奈拌了点干草和少量的青贮,作为夜料投放在食槽中,这才回屋睡觉。

伊芙在杜马文-达克城住了两夜,在城中补充了一些物资,又顺手买了一些肉蛋作为答谢送给女主人。在第三天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她离开了这座不算繁华的小城。

旅行要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伊芙一路上几乎都在问路,似乎只要知道沿途的几个地点,就算不用地图也能很快到达目的地。

随着纬度的升高,天气越来越冷,当地居民的风土人情也不尽相同,即便是相邻的两座城市,其饮食习惯与说话口音都会大相径庭,这也让伊芙大开了眼界。造成这种差异的或许是和克利金的历史有关——克利金的版图大部分来源于早期的武力统一和吞并,少部分源自于近代的战争赔偿与土地交易。总体上说,克利金境内汇聚了多种民族,想要治理和经营好这样一个庞杂的集合体,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伊芙觉得,如果能像这样走访各地,弄清楚各地的人口构成,再结合历史上的诸国版图分析出各民族近百年的迁徙规律,应该也会是一件很有意义也很有趣的事。

没有网络,没有照片,也没有所谓的旅游攻略。当文字所记录的、众人口中提起的又或者是从未听说过的一方土地在眼前徐徐展开时,其心中对所见事物的惊诧与茫然,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求知与好奇,总是驱动着旅行家们不断向前,去不断挑战着认知的边界。

一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他踏足于世界各处,去收集他心中早有谋划的战利品,再将此处从自己的愿望单上划掉,如此便完成了一次旅行,同时心满意足;可如今伊芙所做的事却与此不同,旅行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积累,而不是为了印证一个他人口中的结论、去强化一个人人皆云的地区固有印象——旅行应该是一个书写和学习的过程,而不应被当做完成的任务被一项项划掉。

伊芙从沸蒙出发,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途经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与村镇,并在一月上旬赶到了舒伦堡。不得不说,每次行至一座新城市,伊芙心里总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这并不是因为圣丰岳骑士的临时身份,而是因为旅行本身的意义。考虑到当今年代远行的困难程度——每一步都是值得纪念的。

这期间,有两件事还是值得说一下的。

北部西赫亭省有一座名叫恩施弥特的大城市,以沉山储备与天赭石矿闻名。伊芙以前就听说过这座城,如今借此机会也能亲眼得见。

恩施弥特的冶金与锻造业发达,全市一共有四个城区,总体面积比沸蒙还要大许多,但还比不上东部城。恩施弥特与东部城之间相隔近六百公里,有一条运河贯穿两市,是从洛明各流经克利金的银梯河开凿引流过来的。由于冬季西海岸的海水上涨,银梯河的河水在每年入冬后便会倒灌回陆地,在克利金境内形成数个间歇湖,而恩施弥特的那条运河也会在此时因此水涨船高。由于恩施弥特正处于最寒冷的月份,河水结冰很快,有时会有大型破冰船在结了薄冰的河道上隆隆驶过,将冰面破坏,经常引得不少行人在两岸驻足观看。

虽然恩施弥特周围有着大量驻军,但市区氛围却不算很好。环境的脏乱差,以及难以杜绝的犯罪,总是本市治安官最头疼的事,即便是每日都保持着高频率的市区巡逻,也依旧无法让市民们对市区的治安提高一丁点的信心。

西面的旧城区是重灾区,在这边居住的大部分都是穷人。

城市中的穷人要比乡下的更可怜。由于昂贵的租房费用,他们几乎入不敷出——不仅攒不下一分钱,有时甚至还会因为拖欠几个月的租金,在天气最冷的时候被房东驱逐出门。对于穷人来说,花钱就如同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才是常态。任何与花钱有关的事都会让他们焦躁不安,甚至大发雷霆,将怒火发泄到无关者身上。

伊芙在恩施弥特城住了几日,依旧是当地城防后勤提供的伙食与住宿。

刚进城的那天,她是走的旧城入口,结果进城不久后就听见附近居民楼的巷尾处传来女性的呼救声。旧城区的建筑修得密集,伊芙循着声音找到了发声的位置,她让瓜恩奈停在巷口处,并探头朝里面张望。她其实很想像其他路人一样装作没听见,可她穿着一身骑士装束,只要一出事,别人都会盯着她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巷子里有些昏暗,隐约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伊芙朝巷子里吹了声哨子——这是野外生存时经常会带的小玩意——里面很快传来了回应,女人急切地喊了几声“救命”。巷子里有些窄,伊芙下了马,牵着瓜恩奈朝里面走去,她可不敢把马留在外面。

“是警察!”一声叫喊在街区上空回荡,这声音让伊芙吓了一跳,可听对方的声音似乎更慌张。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青年人朝着伊芙这边跑来,伊芙已经举起了手弩,结果对方却拐了个弯,顺着巷子里的岔路一溜烟逃远了。伊芙松了口气,继续牵马前行,瓜恩奈在这狭窄的通道中显得有些不安,若是想要让它乖乖走路,手上还要用点力气。

巷子深处是一条死路,到处都是垃圾,好在现在是冬季,污水都结了冰,被积雪覆盖着,没有多少味道。

一个穿着格子大衣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地上哭,她那崭新的大衣掉了两颗扣子,一撮线头在领口耷拉着,让人看了觉得难受。她顶着一头金色卷发,从发根的颜色判断应该是染上去的;女人的脸上还化着妆,此时也有些晕染了,看着有点滑稽。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住在这里边的人。

圣丰岳骑士在外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在保全自身的同时,也有义务进行援助——这是伊芙从小册子上看到的。由于她曾因为轻视了规章的重要性而被自己坑过几次,所以这次倒是认真记下了。当然,就算现在没了这层骑士身份,遇到这样的事该管时还是需要管一管的。

“好了,没事了。”伊芙回头看了一眼这昏暗的巷道,忍不住问她:“你怎么能让他们堵在这里呢?”

“我……”那女人低着脑袋,嗫嚅着说,“他们一开始是分开走的,故意把我赶到了这里……我不是本地人,刚才也是有点迷路了……”

伊芙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等对方站直了身子,她才发现自己竟比对方矮了将近一个脑袋,心里不免有点尴尬。

个子都这么高了还穿高跟?伊芙看着她脚上的高跟皮靴,啧了啧舌。

“你是这里的警察?”女人看着伊芙身上的衣着,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刚才恰好路过。”伊芙回答之后,又问她:“你是外国人吗?”

圣丰岳骑士的装束在国内辨识度很高,即便是山区里的农民也大多都能认出来,所以伊芙有了这样一个推测。

“哦,我是从尤德里尼那边来的。”女人回答。

尤德里尼是克利金在羽地南方的一块殖民地,盛产金矿和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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