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有几分绚烈。我本能地想要爬起身来,然后才想起今天正是周末,无需去承担教师的工作,便安心闭上了眼睛,去聆听那有着几分熟悉的钢琴乐声。
在床上稍作流连期间,关于昨天的记忆纷沓而至。
混乱与焦虑感开始挥之不去。
每当清醒之时,便要面对各种紧迫而残酷的现实。
意识到自己就连一时的安宁都难以享受,我不由苦涩地笑了笑,伸手掀开被子,任由清凉的空气侵袭而来,沁凉周身。
不多时,我走下楼梯,如愿看到了坐在钢琴面前,正用灵动的手指演绎出美丽乐章,正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世界的精灵——
我的未婚妻,叶织绫子。
倘若这间学校是伊甸园的话,阿绫一定是那颗最甜美的苹果。
钢琴声戛然而止,而余韵依稀回绕。
此时的阿绫,正身穿着纯净素雅的连衣裙,三千青丝稍显缭乱,那对一如既往带着忧伤的眼眸,怔怔地注视着我,若有千言万语。
当我走近之时,她又逃避地垂下了眼睑。
“早餐已经为你做好了,就放在那边的桌上。”阿绫轻声说道,“还有,感冒药也放在桌上,待会儿记得吃。”
我不为所动,静静凝视着她。
“有希……”于是,阿绫又开始唤我的名字,带着乞求的意味。
悲哀的心情倏然冒出,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了餐桌,上面摆放着一份精致的早餐,就餐具都已妥帖地备好。阿绫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如既往地认真。
当我默默品尝这份早餐时,钢琴的乐声又再度响起。
仿佛是试图向我诉说什么一般,阿绫选择了我们都很熟悉的一首曲子。
花之舞。
阿绫特别喜欢花,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每到春季,她总会拉着我跑到田间,去辨识各种各样的花儿。因此学钢琴时,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首以花为主角的曲子。
柔美而绚丽的旋律,在大厅里徜徉着。
简单用过早餐又服下了药,我再次走向了阿绫,怀着几分惶恐的心情,问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你有事情瞒着我。”
华美的乐声中,出现了一声不和谐的颤抖。
“你有什么打算?”语气中焦虑感已难以抑制。
阿绫摇了摇头,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她总是这样,但凡表露拒绝,便意味着绝无商量的余地。
低垂的睫毛上,沾着露珠。
也罢,如此态度也在意料之中。
在流连的钢琴声中,我推开大门,迎接灿烂的阳光,却不由得一阵恍惚。
明媚绝美的花田之间,湿润的风儿悠然拂过,绚烂的花儿们一时翩然起舞,而那位女孩捧着一大簇鲜花,兴奋而害羞地朝我跑来。
我听见她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有希,有希……”
紧接着,错位的记忆无情破灭,缤纷花影幻化为枯黄落叶,自方尖塔的边上坠落……真可惜,现在是秋季,恰是万木凋零的季节。
……
文学社。
才刚走到门口,我便听到了某只金毛犬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本?捆绑,鞭刑?你们居然还想在学园祭里表演?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爱衣酱,拜托啦……”
“你还敢求情?你作为文学社的社长,把自己和部员们一个个弄得到处是伤,是极其严重的失格,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行使学生会长的权力撤销文学社了,知道么!”
这只金毛犬,正向梦野千纱倾泻着怒火。
“但是……”
“你还敢跟我说‘但是’?”
金毛犬拍桌子的举动,看起来相当暴躁。
此时的文学社部室,那些夸张恐怖的布置都被清理到了角落,看起来总体也好好打扫过了一番,倒是相当有正常社团的感觉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场怪诞的梦。
“我真的弄不明白,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赶紧把这些道具给我扔掉!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氏家正人,我已经去和董事会投诉抗议了,之后我会让人监督你们的社团活动……对了,以后也不许和青城接触!昨天晚上,那家伙居然还想趁人之危,占你的便宜,要不是我来得及时……”
直到此时,枝川爱衣才注意到走进部室的我,她下意识刹住了话语,神情略显僵硬,带着显著的敌意看过来,并不说话。
“……幸好你及时赶到,我才保住了珍贵的初吻。”
枝川爱衣闻言,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至于梦野千纱,则是抬起头来,惊喜而羞怯地瞄向了我。
我用上了挑衅的语气:“只可惜,那天我稍微迟到了一点,没有保住你的……啧啧,其实我不太确定,那是你的初吻吗?”
杀敌一千,自损……三千?
但不得不说,这句嘲讽非常有效,枝川爱衣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走到我面前,带着血丝的眼睛盯向了我。
仿佛试图彻底看穿我。
“你打算对我动手吗?就像昨天一样不问青红皂白?”
“愤怒?真是可笑呢,你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视阿绫为最好的朋友?你觉得……她现在是如何看待你的?”
出言嘲讽间,我的愤怒亦临近沸腾,话音更是极度冰寒——
“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阿绫犯下那种恶劣的罪行?为什么,至今还如此排斥我?关于这所学校,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枝川爱衣沉声说道:“青城家的人,都是疯子、变态、刽子手……”
却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为了达成目的,罔顾道德,不择手段……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疯子、变态、刽子手?这样的评价倒是颇为准确……看来,关于枝川爱衣的身份背景,还有其他我所不知道的部分。
“你们,打算连这所学校都卖掉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对我的指控,毫无根据。”
枝川爱衣拳头握紧又复松开,又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竟是复归平静,摇头道:“请恕我无法相信你。”
即使这样,也没有发作么?看来小瞧你了呢。
“是一上来就把我当成了敌人么?原来如此。”我嘲讽道,“你那浅薄的见识,只会导致你最后的失败。”
枝川爱衣显然是不愿再和我有所交流,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向了梦野千纱:“千纱,我最后提醒你一遍,离这个危险的家伙远点,千万不要有奇怪的幻想……否则,说不定她哪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
说罢,枝川爱衣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整个人再度变得焦躁了起来,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匆匆离开了部室。
“吃干抹净……”
梦野千纱小声重复了一遍,眼眸里忽然燃起了莫名的火焰,一脸期待地朝我望来。
看起来,金毛犬刚刚的话,完全起了反作用。
不过,我倒是无意在一个有受虐倾向的家伙身上继续折腾,根据得到的情报稍作思考后,我便无视了使劲向我使眼色的少女,转身离去。
“呜,青城老师,拜托了……”
衣袖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接下来的演剧节目,可以帮帮我们吗?”只见梦野千纱小跑着绕到了我的身前,双手合十,认真地请求道,“昨晚那种演出的感觉,真的很棒呢!让我有了种醍醐灌顶的领悟……原来演绎‘文学’是这样的!”
随即,梦野千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
圣妃女子高中,位于茨城县一处欠发达的小镇边上,几公里外有一座电车站可直达东京,但除此之外较为封闭的交通环境,变相维护了学校传统守旧的氛围。
学校背靠群山,南面有一个不大的湖泊,边上是花圃和庭院。正是周末时分,有许多少女们选择前往湖边,享受属于学生时代的闲暇。
图书馆在湖泊的西北面,是一座西式尖顶建筑,从那相当古朴华丽的风格上来看,大抵是从教堂改建而来的。
在北面的山脚下,则绵延分布着一长排学生公寓和社团场地。
根据圣妃女子高中的规定,高一、高二的学生须住四人间集体宿舍,而到了高三就会转变成为一人一间的住宿方式,给予学生私人空间,同时鼓励学生独立生活。因此,那些装修精美的高三学生公寓,占据了大半地域。
站在校园最高处,教学楼的楼顶,我静静俯瞰着学校的全景。
毫无疑问,目前看起来一切如常的女子高中校园,正蛰伏着某些扭曲与疯狂的东西。
正如那座正熠熠生辉的方尖塔。
“家主大人,你是带着谁的意志降临的呢?”
质询声从身后传来。
我猛然转身。
在午间秋日的照映下,一个病弱的身影,正坐在轮椅上。
蓝天,澄澈而梦幻。
绚目迷离的光影之中,当我看清了对方的容颜,和那对淡漠的银眸直直对上之时,某种强烈的错乱之感,将我彻底淹没。
你……是谁?
而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