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东京的北侧的一处公墓。
远处朦胧的天空中,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方尖塔。
恰好下过了一场春雨,将这里的空气洗涤了一遍,要不然的话,某种特有的陈腐味道会让我一秒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依然撑着伞,遮挡了身后天空放晴后那绚烂的霁色,我的视线越过沿着伞脊滴落的水珠,默默注视着面前肃穆的墓碑。想到血缘关系上的至亲被埋葬在此处,我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在内心涌起的人类共通的悲哀、肃穆的情感之外……我竟有些想笑。
小时候,那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一般,曾无数次居高临下压迫着我。
现在,他躺在了这卑微的方寸之地。
接受着我的藐视。
也接受着除我之外的,几乎所有族人的唾骂。
因为正是他,在豪赌失败后,将整个家族都拖入了深渊。同时迫使我提前告别了象牙塔,设法自谋生计。
盯着墓碑上所铭刻着的“青城”以及那个我不愿意说出名字,有些猝不及防地,绝望的味道陡然放大,转瞬便充盈了无边无际的空间。但紧接着,轻微的淌水声传来,由远及近,于我嗅到了那熟悉的薰衣草香水的气味,意识从短暂的晕眩中醒来。
气质婉约的女子,轻轻地站到了伞沿之外。
“有希,你的头发变长了呢。”
这是我的姑姑,青城真由美,当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
“有希酱,你的头发变长了,真好看!”
我的未婚妻,刚刚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的阿绫同学,说出了和她母亲类似的话语。
阿绫站在我身后,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拨撩起了我脸颊边的发丝。她凑到我耳边,吹着气说:“所以,有希酱现在是女孩子了,没错吧?”
我注意到,她此时还涂着粉色的指甲油,和印象中相比多了些许轻佻,但不得不说十分可爱,在客观上为此时微妙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情趣。
“我是男性。”
我给出了回应。
碰面之前,对于阿绫有可能的取笑,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很抱歉,虽然不得不穿上女装,在外貌上更是无懈可击,但我根深蒂固的男性意识,可不会因此而消失。
“以及,我是你的婚约对象。”
阿绫的动作僵了一僵,才轻笑着说道:“开什么玩笑呢,这里可是女生宿舍哦。要是被别人知道有男孩子进来的话,可是会被当成痴汉抓走的。”
虽然刻意在掩饰了,但我还是听出了语气中勉强的味道。
我的心情难受了起来。
早就应该想到的,阿绫她这种逃避的态度。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和阿绫两人相处时,她从来都以姐姐身份自居。尽管我很快就在各个领域都超越了这位确实大我一岁的表姐,远远将她甩在了后面,但这次重逢的时候,她依然将自己扮演成了“姐姐”的角色。
正如此刻,将我拉到房间里,自作主张地梳弄起了我的头发。
呵,眼下的刻意讨好,难道就能让我忘记刚才撞见的“出轨”之事么?
“那只金毛犬是谁?”我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抱歉,不小心就用上了侮辱性质的措辞。
当然,以老师身份面对的时候,我会好好把“犬”字替换成姓氏的。
听到我的质询,阿绫分明有些慌乱,一手不自觉地拽住了衣角:“欸?金毛犬……那个,是说爱衣酱吗?她只是我的好朋友啦……”
“好朋友?”
阿绫沉默了半晌,便用确定的语气回答:“是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刚才她被强吻时神情狼狈、春光乍泄的情景,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无名火涌了上来——这几年来,我曾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背叛,而现在,就连我视为最重要的人之一的阿绫也要背叛我吗?
“只是朋友的话,会做出那种事情吗?”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冰冷异常,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阿绫推倒在了床上,从上方审视着她。我此时的表情,想必也十分吓人。
由于我粗暴的举动,阿绫用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我。
四目对视之间,我放在阿绫肩膀上的手指,不知不觉便勒得有些紧了——是的,这不再是两小无猜时无所谓的打闹,而是对于出轨的未婚妻的“拷问”。
或许我的心底里,藏着一只魔鬼也说不定。
在我的身下,阿绫瀑布似的黑发在粉色床单上完全铺展开来,宛如盛开的花儿一般。三千青丝绕指柔,其间蕴藏的柔美尽数释放,但我的视线却放在那柔软的红唇上,想象着不久前这里曾被另一个人肆意侵犯,心底里的火焰烧得愈来愈盛。
“爱衣酱真的只是我的朋友,她只是……不小心有些冲动了而已。”阿绫明显是被我吓到了,就连解释都有些底气不足。
只是冲动而已?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让人多么想要欺负吗?
“那是你的初吻吗?”
阿绫一愣,便轻轻咬起了嘴唇,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渐渐地,她的脸颊染上了诱人的红晕,用极小的音量回答:“不是的,我的初吻……不是和爱衣酱,是和别人……”
在记忆中,这是我首次见到阿绫红着脸颊,向我展现如此娇艳动人的神态。
在这一瞬间,我心底里的某些东西……彻底破碎了。
事已至此,我反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冷眼睥睨着下方的少女:“我亲爱的未婚妻,既然你有勇气向我坦白错误,想必也有了接受惩罚的觉悟吧?”
只见阿绫呆了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想要进行辩解:“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初吻其实是……”说到一半,她又忽然醒悟似的刹住了话语,用怯懦的眼神望向了我,低声请求道:“有希,可以不要在意这件事吗?拜托了……”
“够了!”我不由低吼出声。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在意?
就算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也总得有个限度吧?
于是,在怒火和欲念的双重驱使下,我盯着阿绫的嘴唇缓缓俯下身子。
仿佛是被我强硬的态度所慑,在这个过程中阿绫并未作出反抗,只是怔然地看着我,而那一抹红艳在渐显苍白的脸颊的衬映下愈发诱人……换句话说,她已经做好了再次被侵犯的心理准备了吧?
接吻这种事情,对于她而言早就已轻车熟路了吗?
在鼻间萦绕的恬淡幽香,悄然唤醒了蛰伏于心灵深处的不寻常悸动。
然而,和女孩子接吻对于我而言终究是初次,逐渐浮起的晕眩感打断了我的思绪。
恍然之间,我的视线被几许悠然垂落的、晶莹透彻的银发所遮挡,已然无法看清身下的少女的模样。
距离嘴唇越来越近,胸腔里的心跳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在即将品尝禁忌罂粟的前一刻,我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