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开店的时候很穷,盖不起大房子,所以把锻造室建在了地下。
有通风口连接到房屋的屋顶,与厨房用的是一个烟囱。
后来发现在地下工作也挺方便的,锻打和烧制都不会影响周围的居民,像今晚的事情也可以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完成。
巴罗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子下方的火舌,我则把他提供的材料散乱地摆放在眼前,一件一件地仔细审阅。
面对不认识的材料,首先要搞懂它的特性。就像面对人一样,要看对方所长所短。
有的材料硬度大,有的材料强度高,有的材料粘着性好。这些都必须花时间去解析。
一旦搞懂材料的特性,技术就是通用的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龙鳞和精钢片的处理方法大同小异,无非是熔化之后在锻造成武器的‘骨架’而已。料理他们的方式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龙鳞的等级更高,熔化需要的火焰温度要求苛刻。精钢片在自己家的熔炉里就能轻松变成液态,龙鳞置于岩浆也未必能熔化。
因此,就算我对自己的技术有十足的信心,也要花时间去解析第一次见到的高级素材。
而素材中最特别的,莫过于一块圆形光滑的骨头。
白色的圆圆的骨头,侧面可以看到网状的骨髓,嗅不出任何味道。
那是人的头盖骨,或者说应该是森林种的头盖骨。
“巴罗,你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吗?”
我少见地叹息。
“我知道。”
巴罗头也不回地说。
“魔弓。”
类似于魔剑,是受诅咒的武器。
而要完成那种诅咒,武器里面必须要囚禁混杂着不甘与痛苦灵魂。
我把那块头盖骨庄重地放回原位。
“我对魔弓的制作技术止步于理论,需要花时间摸索。在这期间,你能讲讲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吗?”
我说的是实话。魔具并不像普通武器那样熔化、锻打、塑造就可以完成,里面涉及到相当繁琐的降灵、囚魂之类的步骤。就算是我也只是在一些古老的记载上看到过。我能做出来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需要时间。
巴罗双臂搂抱住膝盖,把身体转到我的方向。
“我们森林种相当于森林的主人,我们使用的也是森林的力量,贯彻的是森林的意志。在魔族与人类的斗争中,我们本来是充当防御角色的。魔王大人命令我们不准主动攻击人类。所以森林里一直很和平,我从出生到现在只经历了一场战争。
“之后,罗帕纳那个混蛋出现了。第六远征军军团长,呸。卑鄙无耻的小人,大叔,只有那种厚颜无耻的人才能成为军团长吗?人类都是这种货色吗?”
我用单眼仔细地观察着一株会发光的魔界植物。
“也不尽然。你继续讲。”
巴罗的语调出现了明显的起伏,用词也开始激烈。果然一提到仇人,再冷静的人也会气血上涌。不如说巴罗的自制力已经非常不错了,以他这个年龄阶段来说。
“罗帕纳大量射杀森林里的动物,长期驻扎在森林附近,却始终对森林种彬彬有礼。我们不能开战。但是森林不能原谅他们,在这里生存的动物们也是属于森林的东西。森林就是森林,没了动物的森林就没有生机。”
“于是你们开战了?”
我用手轻轻捻着黄色的筋,不像是鹿筋,也许是魔物的筋吧。弹性和强度都很棒。
“我们的骄傲不允许我们沉默,一头正在给孩子们喂奶的母鹿最终成了导火索。远征军的一个团员打算突袭那头母鹿的时候,被我们森林种的伟大战士给射杀了。我们开战了,然后也输了。”
“有着森林之力的你们也会输?”
解析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思考魔具的制作手法。
巴罗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苦笑。
“是啊。有着那种骄傲力量的我们还是输了。我们因为违抗了魔王大人的命令,没有得到援军。远征队的人数远远大于我们,他们一部分人和我们交战,另一部分则在森林各处燃起大火。我们左支右绌,留下来抗争的,因为失去了森林之力而被屠杀。那片森林,恐怕只有我一个森林种活了下来。”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举起了那块头盖骨。
“这块骨头,是谁的?”
他咬着下嘴唇,犹豫了一番才说:
“最初保护母鹿的那名战士的。他到最后一刻都悔恨万分,认为是自己殃及了整个森林。我想至少最后和他一起杀死罗帕纳。”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因为久坐在地板上,感到肌肉有些酸痛,腿也发麻。
“我是开武器店的大叔,只要客人需要,我什么样的武器都能做出来。”
我命令他退到墙角里。
“万物铸造。”
强大的风压缠绕在我的右臂,訇然炸裂出白昼般耀眼的光辉,随后立刻重归黑暗。
须臾之后,不计可数的绿色荧光从地板上徐徐升起。
红色的炼金术阵悄然浮现,五芒星的每一个角上都有一个古老的熔炉。
现在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每样材料的作用是什么,我把一半左右的材料分散而有序地放入熔炉,之后把头盖骨放到法阵的最中心。
在这一步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降灵的仪式不能说失败,但也算不上是成功。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风箱呼呼地运转着,热气翻涌。
在另外的熔炉里烧熔玄铁和恶霸鱼的鳞片,将液体引至空中,用魔力塑造成型。
反复拉抻魔物的筋,同时揉入不知名的发光草的汁液以及岩龙的血液。
环套用精铜塑成型,中心护弦用黑夜巢蛛的丝。
箭巢用我自己手边的材料解决,虽然有些对不起芽子,但从她委托给我的紫玉花上摘下四五个花瓣,揉烂后立刻成为糊状,拉成丝拧成合适粗细的半月形。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弓上附加降灵的瞬间,上面的纹路就已经浑然天成,导致我没有机会展示我高超的艺术才能。
通体洁白,弓弦微微泛着黄色。因为箭用的是魔力,所以我没有制作实体箭。
“好厉害……”
完全看呆了的巴罗。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把弓交到他的手上。
巴罗的眼睛第一次闪亮起来,那种闪亮不是伊兰在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露出的幸福的神色,更接近于复仇的火焰。唾手可得的胜利,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我带他去了地面上。
他拉了拉弦,之后用魔力做了一发黑色的箭。瞄准漆黑的苍穹。
拉满了弦,向天空射出复仇的利刃。
——噼啪、噼啪。
弓身上开始浮现出裂纹。
巴罗僵住了,拼命握紧手里的弓,身体和瞳孔一块颤抖。
但那是徒劳的。
——咔哒。
包括弓弦在内,纯白的弓就在我们眼前碎成了一地的残片。
巴罗那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脸也仿佛崩塌了一般。他咬紧牙齿流着泪扑向我,我则看着他头顶上那轮皎洁的白月。
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还哭了出来,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